檀月从抚琴到奉茶,再到与他谈论诗词歌赋,整个过程像极了赶鸭子上架。眼捎还时不时瞟向梁潇,流露出细碎情愁,像极了诗句中满含闺怨的多情少女。
可一转头再对着荣康帝时,却又十分不情愿,处处透着敷衍。
她敷衍,荣康帝就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含笑温和地陪她说话,末了,梁潇单独问他感觉时,他以手擎额,笑不可遏:“朕立不立后另说,朕倒是觉得堂兄是时候续一房妻妾了。”
梁潇冷眸瞪他,他立马抬手告饶,笑道:“这位檀姑娘分明是对堂兄痴心尽付,朕怎好伤害人家姑娘的一片纯情。”
他状若调侃,却让梁潇沉默起来。
看样子,荣康帝并不知道姜姮和晏晏还活着并且已经回京的消息,顾时安没告诉他。
这些年他和顾时安日益疏远,朝堂内外碰面,顾时安恭敬到无差错可挑,可一转身,两人却再回不到在襄邑时共患难同荣辱的亲密。
倒也没有冲突,更无甚仇怨,梁潇犯不上打压算计顾时安,且顾时安这些年游走于崇政殿和燕禧殿,在崔太后和荣康帝之间游刃有余,两边得好,晋位殿阁大学士后风头盖过了宣思茂,俨然在朝中文官清流中自成一派。
若真要动他,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梁潇在崇政殿门前的云阶上静立了片刻,望着浮延精雕的龙尾道,双目幽邃如深澜,思忖良久,决心走一趟燕禧殿。
他拷问过玉钟寺里的那些僧人,十分拿得准当年姜姮假死出逃离不开崔太后的佐助,再进这间殿门时,不禁情绪复杂。
殿院里渠水流花,松柏亭亭如盖,枝桠上挂着几只精致的鎏金葡萄香笼,笼内豢养鸟雀,赤羽黄喙,啼呖婉转,将寡妇门前渲染得热闹纷呈。
梁潇去得不凑巧,恰好顾时安也在。
他正站在院里为崔太后吟念时下京城中流行的《逐花词》。
一袭褚色圆领襕衫,纱帽束发,身姿挺秀,嗓音朗朗,不少宫女都红了脸,羞答答地偷觑他。
梁潇一去,顾时安极为自然地将诗简卷起,神情自若地朝他端袖揖礼。
“免礼,顾学士。”
梁潇将“学士”二字压得极重,顾时安只当没听出来,敛袖起身,站到了崔太后的身后。
这般做派,亲疏远近分明。
梁潇觉得有趣,含笑掠了他一眼,将目光凝到了崔太后的身上。
她的妆容精致靡艳,尤其是丹唇上的胭脂,红得欲滴。
简略寒暄后,梁潇和崔太后坐在廊庑下,隔着花藤树影,开始进入正题。
“这丫头举止浮浪也就算了,竟胆大包天哄官家喝鹿血酒,若不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臣定要将她当众行刑,以摄宫中那些暗揣野心的人。”梁潇把玩着扳指,漫不经心地说。
崔太后早就知道如茵被秘密处置,专等着梁潇来,闻言只淡淡一笑:“是哀家考虑不周,本以为官家身边没个体贴人照料,这丫头模样绣活儿皆是出挑的,才将她送到崇政殿,谁知闹出这等乱子,也难为摄政王费心,前朝政务本就繁忙,还要分神到后宫,真真是辛苦。”
梁潇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芒刺,道:“后宫与前朝干系万千,马虎不得。官家尚未大婚,身边无人规劝,再加上年少气盛,愈发需要个知书识礼的人照料,臣已让礼部再留心,看各勋贵世家里有无合适的女子,将画像和八字送上来,臣会亲自挑选。”
崔太后的脸色已有些不好看:“按照祖制,天子大婚,充实后宫的人选该有哀家这个嫡母来做决定吧。”
梁潇面上挂着温煦和善的笑:“自然有太后做主,待臣过目,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都筛选掉,再用太后的慧眼来识珠。”
言外之意,就算崔太后想要插手皇后人选,也只能在梁潇圈定的范围内选。
崔太后的脸色暗下来,套着赤金嵌鸦青石手镯的腕子紧绷,像随时要跳起来打人似的。
梁潇只当没看见,敛袖起身,朝她施礼,漫然转身离去。
临去时,他偏头斜睨了顾时安一眼。
梁潇出了燕禧殿的门,站在门前的一泓石桥上等,不出一炷香,顾时安就出来了。
他轻撩袍摆,拾阶而上,慢慢走到梁潇身边。
还未等梁潇发问,他便主动道:“太后不知道。”
不知道姜姮抱着孩子回来了,不知道母女两现正住在摄政王府里。
梁潇将手搭在石桥的浮雕兽首上,眺望远方,目中闪影婆娑,道:“她迟早是要知道的,不过也没什么了,能安稳清静一日是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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