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身体猛地一瑟,立即抬头:“不要。”
梁潇笑问:“为什么?”
姜姮忐忑难安,在心底斟酌过词句,艰难道:“檀姑娘见过我,她会告诉辰羡的,事到如今,只是我们之间的事,与辰羡又有什么关系?何必再把他牵扯进来?”
她话说得倒好听,知道捡梁潇爱听的说,偏梁潇觑着她蜷在袖底的小手,薄薄的甲盖在剐蹭桌面,那是她惯常紧张时固有的动作。
他舔脸纠缠她时,她都未曾稍稍假以辞色,一涉及辰羡,她倒知道服软做低了。
梁潇只觉胸膛里有股邪火蹿涌,嫉恨腾腾烧灼,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灼成灰烬。
他赶在自己忍不住想恶语作贱人前,霍得起身,甩袖而去。
当然不能让檀月见到姜姮,万事未定,就连姜姮还活着这件事都是不能宣扬的,于世人眼中,摄政王妃既然已经死了,那就这样吧,他们总要走一条新路。
梁潇行至院门口,远远见檀月宝贝似的捧着一碟糕点向内张望,秀美的脸上满是殷切。
她见到梁潇,立即笑靥满面地迎上来,带几分娇羞地敛衽拂礼。
被这笑容一晃,梁潇倏地明白了。
他觉得可笑,却未曾点破,耐心等着檀月问过寒暖,温和却残忍地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正要进宫面圣,你随本王一起吧。”
檀月的脸色乍得煞白。
梁潇懒得安慰她,兀自负袖前行,漫然吩咐侍女:“你们给檀姑娘梳妆,给她备一辆马车跟在本王的车驾后。”
荣康帝到底年轻底子好,昨天闹过那一场,现如今已经没事人似的半躺在榻上看书,神色闲适,丝毫为如茵伤心的样子都没有。
好歹同床共枕数月,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前几天荣康帝看向她的目光还温柔得滴水,一转身便能狠心下杀人不见血。
梁潇不得不承认,贤德与否另说,他具有天生的帝王禀赋。
狠,真是狠,偏偏还狠得天真无邪。
荣康帝见到梁潇,将翻动的书简搁下,煞是疑惑地问:“他们都说皇兄下令处置了如茵,她好歹是母后送来的人,你如此不讲情面,他日朕要如何向母后交代?”
梁潇让内侍给他搬了把扶椅放在龙榻前,他舒舒服服地坐下,轻掠了荣康帝一眼,不屑道:“一个宫女,处置就处置了,要什么交代?”
他微顿,做恍然状:“若是官家杀的,官家自然要去交代。若是我杀的,官家便可置身事外。”
荣康帝脸上神情微僵,随即无邪笑开,一对梨涡浅凹,煞是纯真:“堂兄,你这说得什么话?她是朕的人,死在朕的崇政殿,朕就算想置身事外,那也不能够。自打你把朕扶上这位子,在外人眼里你与朕便是同舟而载,谁也离不开谁。”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兼情具理。
梁潇将手搭在膝上,柔潋光泽的鲛绡纱袖垂落,他倾身看向荣康帝,亦十分疑惑,慢悠悠地问:“可这宫女死后,內值司给她验过身,正儿八经的黄花大姑娘,陛下口口声声她是你的人,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当真有,也别与我客气,尽管说出来,咱们该治就治。”
荣康帝一时不慎,叫口水呛着了,抚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侍候在侧的宫都监见状递上热茶,被荣康帝挥手拒绝。
他咳嗽完,敛去一脸虚假天真,歪头冲梁潇眨眼微笑:“朕的龙元,可不能给这么个细作。”
梁潇觉得这孩子颇为有趣,才不过十六的年纪,心眼生得齐全,做起事来狠绝利落,两相对比,辰羡那厮还在街头游荡,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半点破局良策。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看向荣康帝的目光愈加复杂。
这少年丝毫不惧地迎目上去,道:“可话又说回来,人到底是堂兄下令杀的,不管如何,太后的燕禧殿你总得走一趟。堂兄若是担心,就让顾大夫和你一起,他如今深得太后宠信,说话比你我都管用。”
借刀杀人完了,又开始挑拨离间。
梁潇觉得假以时日,这孩子怕是要成精怪,唏嘘之余略有些欣慰,看着他像看着从前的自己,愈发宽容起来:“这事自有我来办,官家无需忧心。只是后位虚悬,官家身边没人,才生出这么些波折。臣今日把檀姑娘带进了宫,官家若觉得龙体无恙,就起身更衣随臣出去见一见吧。”
刚欠了大人情,荣康帝不能拒绝,十分乖觉地搭着宫都监的胳膊起身。
他郑重穿上明锦海水朝崖十二章纹龙袍,戴折上巾冠,穿皂靴,阔袖垂至脚边,雍容矜贵地走出寝阁。
荣康帝还在代地时曾见过几回檀月,那时虽年幼,却早熟,一眼看出这姑娘心性不定,外表温婉贤良,实则浮躁得很,大约是自幼随檀先生四处游历,对漂泊无依的日子过得十分不耐烦,渴望攀附强者,渴望庇护。
荣康帝一早就知道,她并不是合适的皇后人选,亦不是能与他共患难的妻。
见面之前,荣康帝还在发愁如何不伤女儿家颜面地委婉拒绝,见了面,却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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