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年关,天气有些冷,口中呼出的白气不一会儿就化成霜,结在眉眼上。
但阳光很好,水时仰躺在板车上,被那温暖的日光抚慰的很意足。耳边是牛车木轮“吱嘎嘎”的声音,鼻间是冬日洁净凌冽的雪气,怀中则搂着从篓子里钻出来晒太阳的小白狼。
一人一狼,被日光照的眯着眼,慢悠悠的打着哈欠。
承安本来看着他俩好笑,谁知道他看着看着,自己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但读书人的面子他还是要的,别叫赶车的人家看着他不周正才好,于是也不去凑热闹,只挺直腰板,自规矩的坐在车板一侧。
水时眯眼看着道两旁渐渐退后的树丛,它们形状各异的结满了树挂白霜,又折射着日光,簌簌的晶莹剔透。他此刻心中适足又感恩,体味过死亡的幽寂,如今能够安稳的得见天光,是造化神秀。
水时终于也能细细的看一看四处的景色,上一回骑着马王进城请大夫,简直又快又急,根本无暇他顾。
这是一条乡间的小路,隐秘而幽静,牛车行了很久,直到在小路尽头,上了城镇的官道,四面树林方尽,现出白雪皑皑的旷野来。这条大路上没走多久就隐约见了城门。
水时头一次进城来,上回也只是隔了很远看一看罢了。于是微微有些兴奋,他赶紧拽起还在迷迷糊糊打盹的小狼崽,一把将他塞进筐里,背起筐,便赶紧跳下了牛车。
今日守城的兵不知为何有些多,且比往日看着更凶煞一些,他们仔细盘查了一行人,最后还是承安拿出书塾名帖,这才放行。
水时小心的跟在并不高大的承安身后,压着声问,“怎么啦,进个城这么严啊,没事吧!”
承安也有些纳闷,“以前也没有啊,进出都没人拦着。”不过他看了一眼城内依旧在年关时热闹的集市,便放下了心,“看着城内可没什么变故。”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回头对水时说,“你先在这买买东西,别走丢了,一会儿在大集头上一家炊饼店等我。”承安皱着眉,“我去老师家看看,或许他老人家清楚,有什么变故的话我早点送你回去。”
水时乖乖点头,虽然被城门的守兵审的心里有些不安稳,但此刻依旧双眼发亮!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赶过大集,也从没在这样拥挤喧哗的人堆里来回穿行过。
他从前总是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等母亲挑着僻静少人的时候推出楼来逛逛,透个风便回去,因为多年的药物维持,他的抵抗力也差,要时不时的感冒。
他往上背了背篓子,展着明媚的笑容,听着道路两旁吆吆喝喝的叫卖与还价声,看着不少扎着小角,叽叽喳喳奔跑的小孩子,就呲牙嘿嘿一乐,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而这头承安,则紧赶慢赶的跑到老师居住的乔永巷子中,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的敲了敲门环,正巧,开门的是孙陆谦。
“诶呀,师兄!恰巧你也在,我刚进城,城门口究竟怎么回事!”
孙陆谦示意师弟小些声,并把他迎进了屋,他们老师正端坐在中屋厅上,拿着一本正史在读,看自己心爱的小弟子来了,放下了书,笑着叫承安坐他旁边。
“老师,近来身体如何?”承安恭恭敬敬拜了个礼。
先生点了点头,叫他过去吃桌上的茶点,“多亏你大师兄改进的药方,还有你们费心抓的好药,我已经无碍啦,昨儿还多吃了一碗饭。”
孙陆谦看着精神不错的恩师,也心怀稍慰,“都是老师身体底子好,才药到病除。”
先生一人给了他们一块点心,又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小弟子,开口询问,“承安,怎么了。”
孙陆谦托着点心正咬,闻言又说,“怕不是城门口受了盘问。”
“是,老师,我带着我们家水哥儿上来买些吃用,怎的我只是几天没回来,城门口就这样严密!若是有事,我也好赶紧把哥儿带回去。”
先生闻言慢慢放下脸上的笑意,他原是京官被贬,心中有大见识,连县丞有事没事都敬重着他,只因为不愿与人开口要天价的药资,才落得叫学生们暗地里瞒着他凑钱。
现在只因没什么家小,所以流落在这个小城中,想着了此一生,晚年最要紧的,也就是这几个真心实意的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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