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张扬又低哑。
我那时候还听不太懂德语,尤其是她的语速还特别快。
她看我不动,就想拉着我,把我带起来,但是我很害怕,慌张地躲避着她的搀扶。
但她力气比我大,我根本躲不开,也挣不脱。”
“她把我扶上床后,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过了一会,她端进来一个碗,可能是觉得我听不懂,于是对着我做了一个往嘴里扒的手势,接着把碗递到了我面前。
我不情愿地看了碗里一眼,是一碗素得离谱的面,没有任何点缀,连汤也没颜色。
虽然看起来不太好吃,但是一眼看去没有我不喜欢的东西。
于是我接下了那个碗,不太熟练地拿起叉子往嘴里扒。”
“我捧着热乎乎的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那是我来到德国以后吃的第一顿热饭。
或许是出于感激,我用不太流利的德语同她说道:‘我会一些德语,但你要慢慢说。’
她听到我的话,灿烂地笑了起来,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句地告诉我。
‘我十四岁,是霍夫曼家的仆人。’
‘我听别的仆人们说了,有个从东方来的男孩子,他特别挑食、也不跟人说话,长得瘦瘦的、一头黑发像杂草,我一猜就是你。’
饿了一个月,我的身体实在渴望食物,大概是看我吃得太过津津有味,她看着我吃面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
‘我唯一会的中华食物就是面,我不知道你具体不吃什么,所以各种香料和配菜全都没放,还好你爱吃。’
我很感激她,她是我活到十二岁以来,为数不多会在意我口味的人。”
说到这,江栾顿了顿,朝陆浅看了一眼。
“你还记得在塔维亚公馆,你递给我的那碗馄饨吗?”
陆浅一怔,如果不是江栾提起的话,她其实是忘记了的,她觉得那只是一件顺手的事情。
江栾重新低下头,“那是我第一次,在你身上看见她的影子。”
“我问她,她叫什么名字,她言辞躲闪着、支支吾吾地告诉我,她叫奈恩(neun)。
我觉得这名字有点怪,但是接受得也很快,没有半点质疑。”
“从那以后,她成为了我在霍夫曼家唯一的朋友。
但是我觉得她很粗笨、又贪玩,不喜欢让她到我的实验室来。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跟我生气,混着德语和汉语一起骂我,扣住我的肩和腰,不让我回实验室。
我长得本来就瘦,又比她小两岁,我根本挣脱不了,也反抗不了,简直都快把我逼疯。”
“后来我跟她约定,什么时候读完一本我给她的书,我就让她去实验室里呆一个小时。
我想让她知难而退,因为我知道她压根不可能读书。”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一厚摞书,朝我眨了眨那双蓝色的眼睛,满脸认真地问我:‘那我看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吗?’
那天,她站在实验室门口,夕阳从她身后打进来,我看到她脸上的红色雀斑和彩霞融成了一样的颜色。
那张算不得多漂亮的脸上,出现了一些让我心颤的东西。
于是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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