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石青、赤茶、凤凰青等颜料一字排开。
谢流忱提笔蘸了一点朱红砂,在画中人的唇上轻轻勾勒。
元伏在旁边偷偷打了个哈欠,他不像元若,他对诗画一概不感兴趣。
元若十岁起就在公子身边伺候,公子学什么,他也旁听什么,眼光和品味不是元伏这种俗气平庸之人可比的。
而元伏到公子身边时,公子已经十八岁了。
公子倒不嫌弃他俗,不仅从二十个小厮中选中了他,还夸他俗得有趣。
元伏不会欣赏画作。
若是山水画,他只会看树够不够绿水够不够清,若是看人像画,他只会看画中人和本人长得像不像。
好比公子此时正在作画的这一幅,他就觉得很好。
画中的美人他一看就认出来了,是夫人啊。
公子的眼光当然是很好的。
不然也不会拒绝明仪郡主给他安排的一众品貌俱佳的贵女,转而求娶崔夫人这样顶尖的美人。
元伏在心里感叹。
公子记性也真好,就算不常与夫人见面,此时又没有夫人站在眼前几个时辰让他对照着画。
他依然能将她的脸画得十成十的肖似。
画中人站在长长的山道上,哪怕只露了半张脸,元伏也能看出她脸上微微的挑衅和戏谑。
元伏仿佛和作画人一样,在她视野之外观察着她。
只是夫人的脸上是不会出现这种神情的。
夫人得体大方,端庄优雅,被二姑奶奶找茬都能面色如常地应对,她怎么可能会这么看人呢?
夫人不曾这样尖锐和傲慢,就像公子从来不会用苛责的语气对待任何一个下人。
从性情来说,他们一个落落大方,一个温和若春风,似乎该是般配的一对壁人。
可是就算让元伏这样脑子不那么灵光的人来看,他也看得出,公子对夫人的喜欢少得可怜,或许这喜欢里大半还是因为她的美貌。
毕竟她的美丽毋庸置疑,不然公子又怎么会画她的画像呢。
眼看公子就要画完整幅画,元伏卖力地奉承道:“公子的画技真是出神入化,画里的人马上就会活动手脚,从里面出来一样。”
谢流忱被他逗笑了:“画是死物,又怎么比得上活人鲜活。”
元伏看着这个笑容,心里嘀咕,得亏他元伏是个不解风情、粗枝大叶的男人,不然他就要觉得,那些再绿的山,再清澈的水,都没有公子的容貌让人心旷神怡。
元伏就在一边看着他,只见公子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出的优雅贵气,和他的画一样美。
元伏心想可惜公子不缺钱。
当初陆大人投钱的茶楼刚开业,盛情邀请他那日去茶楼上最显眼的位置,都不用他在楼上挥毫作画,哪怕只是坐一坐,让楼底下的姑娘夫人们看一看他的脸都可以。
就凭他的脸,一定能引得半座城的姑娘来围观,那她的茶楼名号立刻就能在京城打响。
陆大人许诺,那几日赚到的钱,分三成给公子。
陆大人当时激动万分,觉得富贵近在眼前。
然后理所当然地被公子拒绝了。
他的思绪越跑越远,眼睛却看见公子将笔放在笔搁上,垂首端详这副画了三日的画好一会后,忽然拿起一旁的墨汁,抬手,哗的一声,全部倒在那幅画上。
元伏差点跳起来:“公子,这是怎么了?多好的一幅画啊,要是送给陆大人,她一定欢欢喜喜挂她茶楼里。”
谢流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黑色的墨迹覆盖渗透过那张脸,然后不断延伸,浸染画中原本灿烂如霞的桃林和山道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花。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消失了,现在再没人看得出这幅画原本是什么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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