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追究苏南当时收到鸢桐花环时的感受,大约就是莫名其妙。聪明如他竟也是一时猜不透陈墨的这般做法为何,这花环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实验价值,他甚至想转头直接将其处理掉,但转念一想,这年轻人之所以将花环赠送给他,大约也是出于对他的尊敬或喜爱之情。虽然苏南亦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何事能让对方甘冒此风险为他摘取鸢桐,但既然永生者对自己心怀善意,他还是乐于接受的,说不准这花环在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基于这一目的,苏南才会在之后找长寿村村长告别时,顺带将这鸢桐花环寄存于冰冠之中。这便是当日苏南收下陈墨的花环还特意将其寄存于冰冠之中的真正原因。其中并未掺杂一丝一毫的情愫,并不美好,皆是算计。
苏南此人本性凉薄,男女不欢,生命之中除了对永生者实验的追求,除了于生物医学上的研发外,便无其他爱好。
事实上他在陈子衣、祁阳这个年纪时便已经亲手操刀,手脚麻利地解剖了一只永生兽,周围的大人们惊叹着他在这方面的天赋,他对这些赞誉之词并未过心,只是对眼下被自己破膛剖肚,挖心去肺却仍能喘息的生物充满了好奇,跟其他生物大不相同,永生者拥有着超强的自愈能力,无论被他如何研究都能维持一息尚存。
那时候的苏南尚有婴儿肥,一把捏住白嫩Q弹,特别可爱。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鬼因为身材矮小,首次主刀,切个血肉都得踩着张矮凳,因而不可避免地将永生者的鲜血弄得满脸都是,看得分外唬人。但他一手握着湿哒哒的手术刀,一边仍在笑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手下的试验体。也正是那次实验,终于让老院长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
老院长与苏南的父母算是邻居,在他的印象中那对夫妻性情温和,逢年过节还会往他家中送点亲手做的吃食,但由于他大半时间都泡在科研院中,一年到头也未曾着家几次,所以同苏南一家也并不算熟识,顶多算是点头之交。
老院长仍记得那一次,夏季,满树蝉鸣,日头火热地往下压着,他时隔3个月再次回了趟家,还是为了去家中藏书室寻找一些相关资料。他看到自家别墅附近的草丛中正蹲着个半大孩子。他在身后唤他时,那孩子甚至还回头,甜甜地喊了声邻居伯伯。
老院长平日里见多了血腥暴戾,此时骤然见到这样一张白净的笑脸,竟是觉得稍微被治愈了些,他认出这孩子就是邻居苏家的儿子。
老院长今年五十有六了,仍旧是个孤家寡人,对小孩亦无多少逗弄兴致,但那日极难得地起了些心思,便走上前将那小子一把抱起,那孩子也是配合,一双小手立马揽上了他的脖颈,软绵绵的。
老院长后来回想起那日便觉得自己当时如果立刻转身将小苏南抱离,也许他们之间的缘分就这么断了,但偏偏那时,他抱着那小子又往其玩耍的地方多看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让老院长看到了一只青蛙腿,压在一片青绿色叶子之下。
而后他弯腰将那几片绿叶掀开,入眼的便是一只被开膛剖肚,鲜血淋漓的青蛙,旁边还丢着把银色小刀。老院长见惯了这类血腥场面,这一幕自然不可能吓着他,他只是难掩惊讶与好奇,他很难将这一行为同一个刚满6岁的小孩联系起来。
他并非没见识过小孩的残忍,事实上由于年岁尚浅一些皮孩子能借着天真之名做出许多更为残忍的事情,所以他的重点抓的也与旁人不同,长期浸淫于实验之中,他仅需一眼扫过便可评判出这落刀之人的刀工同熟练度,再仔细打量,更是惊叹于落刀者竟是完美地避开了青蛙浑身的要害处,切口齐整,完好地剖出了个染血的瘤状体。
这青蛙本身体积便小,要达到如此精准的操作更是不易,于是老院长才会心生讶异,他实难相信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子就能完成这一系列精彩的操作。
于是他转头朝那小子问道:“小朋友,这是谁做的?”
这一转头,老院长才发现苏南竟是一直盯着自己看,他不想承认自己会被一个刚满6岁的小孩吓到,要说那孩子的眼神有多么的凶残暴虐或是霸道邪魅,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那双黑眸依旧清亮通透,注视着你的时候满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只是不知小苏南究竟默默盯了老院长多久。
听到老院长的问题,苏南倒是诚实地答道:“这只青蛙动不了,我发现它肚皮上长了个瘤子,所以想照著书本上的方法帮他做个手术。可是我把它肚里的瘤子剖出来后,他还是没有动起来。”小家伙说到这显得有些失望。
闻言,老院长才注意到一旁被绿叶掩盖了的纱布,针线等物。看来这小子是真心想救治这只青蛙的,而不是假借“天真无邪”的名头尽做些杀戮破坏取乐之事。不过,老院长再看了眼那青蛙便也知道早在小孩操刀之前这只青蛙就已经死了。
“整个过程都是由你一个人完成的吗?”老院长又朝小苏南问道。
对方点了点头,紧接着说道:“邻居伯伯,为什么这只青蛙动不了了?”
“死了呗。”这老院长倒是压根不担心会给小孩造成什么童年阴影,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后便立刻失去了耐心,很是随意地答道。
“为什么青蛙会死?”小孩脾性很好,依旧操着软绵绵、水灵灵的嗓音问道。
“世间万物都会死。不仅青蛙会死,人也会死。”老院长继续应道,说到一半又觉不对,立刻补充道:“不过有一种生物就理论上而言是不会死的,它们就是永生者。”[1]
小苏南:“。。。永生者?”
这便是苏南对于永生者最初的印象。
苏南的操刀手法让老院长对他产生了一些兴趣,觉得这小子是个不错的苗子。但身为N。F。L。科研院的院长平日里的工作就已经够多了,只能偶尔抽空同这小子聊上几句,当他很笼统地告诉小苏南自己在科研院工作时,小苏南立刻就来了兴趣。
接触了一段时间,老院长发现这小子很有意思,平日里,不管你跟他说什么话,他都会很配合地给予反应,但实际上大多时候他只是出于礼貌而配合大人做出的回应,对于事情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有遇到他当真感兴趣的话题时,他那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才会变得亮晶晶的。
老院长家中有一间房间专门装修成了藏书阁,里头充斥着各种传记杂书,但绝大多数都是与生物研究、实验分析有关的书籍。那些书籍有时便连老院长看了都会觉得寡淡无味,但小苏南倒都能看得进去,不过比起文字,他当然更喜欢看那些解剖图,毕竟小孩子认字不全,相比起枯燥专业的名词概念解析,还是图片对他的吸引力来得更大些。
他们之间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永生者,老院长偶尔说到兴头处甚至会将一些较为机密的实验方案告诉给苏南那小子,小孩子基本听不太懂,懵懵懂懂间也不知自己究竟被灌输了多少举世瞩目的核心技术。
他们两每次见面的地点大多都在老院长的那个藏书阁中,一聊就能聊上一整天,甚至把其余琐事都抛到了一边。
老院长本就是个除实验外无多少长处之人,活到这把年纪依旧没能掌握多少生活常识,若是离开了科研院,基本的一日三餐都难有保障,苏南这孩子在某些方面跟他挺像的,一旦全身心投入时就容易把其余事情都忘了,但毕竟只是个小孩,经不住饿,往往到了苏南的肚子咕噜咕噜叫时,老院长才会想起自己又忘记给这小子喂点东西了。
有时还得等到苏父苏母找上门,他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别人家的孩子饿了整整一天,但苏父苏母性格一贯的温吞和善,肯定不会为此责备老院长,只是将自家孩子领回家,顺
便问问老院长要不要一起吃个便饭,饶是老院长脸皮厚如城墙,在这种时候还是会懂得摇头拒绝的。
等着苏南九岁那年,老院长已经五十九岁了,两人间的年龄差了整整五十岁,是实打实的忘年交。其实老院长在这片住宅区中的名声并不算好,首先,因为他不能将自己真实的职业告诉给旁人,又懒得浪费脑细胞编故事,因而每当别人问起时,他便会干脆说自己没工作。再加上他孤身一人守着间价格不菲的高档别墅,邻人难免会有所怀疑。
而将这怀疑推上顶峰的事件则是有一日中午,老院长顶着一身还来不及更换的染血白大褂跑回家取资料后又步履匆匆地离开了。愣是吓哭了两个本来打算同他打招呼的小孩,也是自那次之后,别墅区私下便开始有各式各样的奇怪流言传出,好在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文明人,不会当面朝老院长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最多就是私下交代自家的小孩不要再靠近那个怪老头了。
“小明跟我说你是黑帮的大佬。”有一次,老院长给小苏南尝了口水果酒,这小子喝酒后一边蹬着脚丫子一边朝老院长说道。
老院长听得颇觉好笑,也大口地喝了口酒,朝对方问道:“那你怎么还敢来黑帮大佬家玩?不怕我把你丢锅里煮了?”
小苏南又露出了他的招牌笑容,朝着老院长就是甜甜一笑:“不会的,你舍不得。”实际上小苏南是觉得老院长平时连自个煎个蛋都不会,哪里能懂得煮人呢。
“你爸妈也放心。”老院长一瞧见这小子笑成这样,就知道他心里又在各种七弯八绕了,不过老院长发现自己也绕不过他,便干脆大人不计小孩过。
“放心啊。”小苏南又小口地抿了一口水果酒。
老院长对苏南父母的性格也挺是中意,虽然看着性子文弱,邻里间若是产生了什么矛盾,大多都会先礼让上三分。有时会让人觉得有些怂,懦弱,不敢起事。但老院长看人的眼光向来毒辣,接触多了便发现这两夫妻只是未将那些琐事放在心上罢了,说白了便是人家压根不在乎,整天笑脸迎人也只是由于他们家家教好,实则未必有将旁人看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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