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8时,裴云飞下班回家、但老爸还没同来。母亲已经把晚饭热了两次、让儿子打电话问老爸是否回家吃晚饭。裴云飞出门去了附近的传呼电话亭。电话倒是一拨就通,不过老卢说他有事,让母子俩不要等他了。裴云飞让老爸别挂断:“我手头这活儿断了线,没辙了,不知往下该怎么走。还请老爸指点一下,要不我吃了晚饭过去找您?”
老卢说:“你别把我当成福尔摩斯,干咱们这一行的,除非碰巧,一般都没有捷径可走,所有成就都是通过勤奋得来的,可能还需要点儿运气。你要清楚自己的长处--你是锁匠出身,思维应该早已形成定势,那就是‘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你这种思维定势如果运用得当,放在侦查工作上,可能比寻常侦查员多一些找到捷径的机会。这是传呼电话,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你自己去琢磨吧。”说罢,就把电话给挂了。
还真别说,裴云飞经父亲这么一提醒,脑子倒似是开窍了。晚饭后,他进了自己的房间,靠在床上开始琢磨。照老爸的说法,锁匠开锁跟警察破案有相通之处,这话该怎么理解?“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谁都明白。其实每个案子都相当于一把锁,每把锁都有一把对应的钥匙。不同的是,这把锁不是锁厂设计的,而是案犯。侦查员想要破案,就必须寻找正确的钥匙,也就是证据,而各种各样的证据组合在一起,就相当于钥匙上高高低低的齿纹。所有的齿纹与锁芯吻合,那这把锁就打开了。
想通了这一点,裴云飞便把思维转到手头的案件上。之前的“嫌疑对象排查”、“追查玉杯来源”,都是为了得到对应齿纹的数据,但到目前为止尚未见效,说明六组的侦查路数出了问题。那么,正确的方向在哪里?
裴云飞蓦地想起那把杀死廉梦妍的黑色凶刀。4月20日案发伊始,六组前往复兴中路同裕坊勘查现场,对这把凶刀只是拍照、记录,在案情分析时并未作为一条线索来考虑。主要原因是这起案件中受害人与其未婚夫的关系迅速进入侦查视线,并作为洲查的重点:同时,又盯着那对“南宋玉杯“进行调查,黑色凶刀无意中被忽略了。此刻所有的路都走不通了,那还是回到这把黑色凶刀上吧。
次日,4月25日一早,裴云飞和张伯仁、丁金刚在驻地碰头,刚刚说起黑色凶刀之事,就被进来的内勤小邢打断了,说专班副主任水顺风有请。
根据分工,老水负责专班所有案件侦查进展情况的汇总,专班十个侦查组,只要手里有案件的,每天晚上都应当面或者电话向他汇报当天的工作情况,他再择要向专班主任老卢报告。此刻水顺风把裴云飞叫去,就是为了解第六组面临断线后的打算。裴云飞遂向水副主任汇报,下一步准备把黑色凶刀作为线索着手调查。
回到第六组办公室,张伯仁、丁金刚已经在对此进行论证了,认为着眼凶刀确实是一个可行的方向。
这把黑色凶刀,其长度、形状与寻常人们认知中的匕首无异。裴云飞端详良久:“我虽是金工出身,接触的金属材料比较多、但主要是跟锁具打交道,这样的刀具,我还真没见过。老张警龄最长,阅历丰富,你以前见过这样的刀具吗?”
其实张伯仁之前已经提供过对这把凶刀的看法,凶刀之所以呈黑色,是在制造过程中使用了特殊的材料和热处理方式,目的是增强硬度和韧性。但他接触的案件以盗窃为主,对各种作案凶器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
裴云飞的目光又转向丁金刚:“老丁你是新四军淞沪支队的侦察员,匕首这类防身家伙肯定用过不少吧?"
丁金刚眉头微蹙:“匕首倒是用过不少,不过,都没我的杀猪刀顺手。”
老丁参加新四军前是杀猪的,顺带着帮新四军做些传递情报或物资的工作。一天深夜,老丁已经睡下了,新四军淞沪支队的联络人老杜悄没声攀墙开窗溜了进来,把他叫醒,说他已经暴露,让他赶紧撤离。他就这样参加了新四军。当时走得急,他顺手往怀里揣了把杀猪刀。到了泰贤那边的胜地,他算是正式军人了,发了枪支弹药、军服鞋帽、匕首也有,都是缴获的,各种式样七七八八,他有杀猪刀,用惯了,就没要。抗战胜利后新四军北撤,他在跟土匪的战斗中负伤,组织上把他留在当地改换身份养伤,他还是带着这把杀猪刀。伤愈后,他又做了老本行杀猪匠。半年后接上组织关系,参加当地地下党的工作,因为曾是新四军侦察兵,又是杀猪匠出身,组织上安排他担任地下县委的锄奸组长,杀猪刀又派上了锄奸的用场。1949年6月中旬,他接到通知,让他前往上海市公安局报到。临走前,他把杀猪刀留给了房东。
说来说去,老丁也没见过这种黑色凶刀。裴云飞苦笑:“看来咱们先得找个识货的,辨明这刀究竟是什么路数。这样吧,我带着这把匕首去一趟江南造船厂,听说全上海只有他们具备全套金相分析的技术能力,咱们先弄明白这把匕首是什么材料制作的。你们二位,可以去找江湖帮会人士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知道这种凶刀的来路。”
张伯仁对民国时期活跃在旧上海的帮会人士的情况比较熟悉,新四军淞沪支队侦察员出身的丁金刚对沪上江湖也不陌生,当下两人搭档,交换意见后,决定先去拜访一个名叫苏望鑫的老者。
苏老头儿是世代铁匠出身,对于他来说,世代了究竟几代已经没有概念了,起码朱元璋造反那个年代,他的祖上就已经在为军队打造兵器了,距今少说也有五六百年了。当然,若要老头儿拿个直接证据出来,那肯定是没有的,铁匠属于底层劳动人民,哪有家谱?不过,若说间接证据,民国初年的《申报》上曾有过报道。当然不是报道苏铁匠,但苏铁匠与此多少有些关系。
辛亥革命成功,孙中山从海外回国,首站抵达上海,受到沪上各界的热烈欢迎。商界名流在张园设宴,席间向孙中山奉上的四件礼品中有一把宝刀,就是由被誉为“江南刀王”的苏望鑫的老爸苏遥祥打造的。报道中有老苏家爷儿俩的姓名,当时还是小苏的苏望鑫作为老爸的助手,参与了这把宝刀的打造。
苏望鑫那年才二十岁出头,有了这个跟“孙中山”关联的新闻,想不出名也难。三年后,老爸病殁,但“江南刀王”还在,就是小苏了。坊间称其为“江南小刀王”。有好事之辈前来找小苏定制宝刀,作为礼物奉送达官贵人,黄兴、陈其美、袁世凯、黄金荣、卢永祥等大佬都收到过出自“江南小刀王”之手的宝刀。因此,张伯仁、丁金刚两人认为,找苏望鑫打听,十有八九能够获得关于这种黑色匕首的情况。
苏望鑫住在南市大境阁,两人合骑一辆摩托车前往。到得那里,老苏家宅子大门紧闭,两个黄铜门环上扣着一把老式元宝大锁。一打听,邻居说苏老头儿家住这边不假,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不在家,听说是住院了。
张、丁两个原本担心苏望鑫出了远门,这下反倒松了口气,住院好办,买些水果糕点之类的去看望一下就是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是哪家医院,邻居接着说出来的话让两个侦查员愣住了。这句话是:“听说老苏住在提篮桥里面的医院。”
提篮桥原是上海虹口的一座木桥,公共租界工部局在那里造了一座监狱,坊间唤其“提篮监狱”。而那座木桥早已拆除,连河流也填没了提篮桥监狱又被称为“远东第一监狱”,其规模、设施在当时国内的监狱里是一流的,甚至还有一座专供在押人犯治病的西医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占领租界,提篮桥监狱亦被接管。从此,这所医院接收的病人不再限于本监狱,也包括其他监狱送来的病犯。
既然苏望鑫住进了提篮桥的医院,那肯定是出事了。张、丁二位也不再向邻居打听出了什么事,去监狱问问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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