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兵丁大笑,少年自己也大笑。
刘裕冷着脸,道:
“这趟苦了弟兄们。等事情办成,人人领一份军功;我亲自去北府讨赏,散了金银布帛,大家回乡也置办些田屋,光宗耀祖。”
“小人只是无能。”
“有能无能不敢评,怨气倒是不小。在外,法不能责众;若在营里,你这句多嘴,怕是得要了自己性命。唉——你也没说错,有谁不想回家呢,又有谁喜欢日夜与这刀剑为伴?”
刘裕轻叹道: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少年忽闪着大眼睛,看看手中革囊,又巴望巴望刘裕。刘裕笑着点点头,短发少年打开革囊塞子,痛饮了一口冷酒:
“将军是读过书的好汉子,能文能武。”
刘裕惊异道:
“你听得懂这诗?”
“《诗经》嘛,小时候学过的。小人名叫黎初,本就是这云梦泽里的荆蛮种族,自幼玩水,断发文身,以避蛟龙之害。听家里老人说过,当年有位陶公,率兵平定了朝廷里的大乱,被封为长沙郡公——陶公是千年难遇的父母官,在郡里时,不分蛮人汉人,一视同仁。陶公还在各县各乡兴办学府,以诗书礼乐教化百姓。这陶公是积善之家,生育了十七个儿子,已历四世。他后代八百多人,大多留在了荆湘、九江,代代传道授业,广开民智:我因此有幸识了几个字。”
刘裕沉吟道:
“你所说的陶公,大概是陶侃、陶威公。这陶公算是位勤谨的好官,当年平定了京都的大乱,英雄盖世。只可惜,陶公不是煊赫的士族,自他去世后,后人遭了世家大族的打压。我还纳闷,怎么会有好心的老爷敢教百姓识字读书,原来是这陶公的落魄后人所为。唉,陶公以刚毅忠实、大反虚浮奢侈而名扬当世,他后人有四代,却也不全是孝子贤孙,当年我在临淮……
黎初,你说你是蛮族,却为何在京口投军?”
黎初叹道:
“去年,我因战乱,被掳掠到会稽郡,叫人卖进大户家里做了个农奴。我还没锄几下土呢,朝廷一纸政令,说什么“免奴为客”,强令那些大户们解除家里奴隶的奴籍……”
刘裕新婚,久居寿丘山,耳朵里不进时事,闻言不解道:
“免了奴籍不是好事吗?你又何故长叹?”
“大晋的天底下,从来没听说过便宜事。这奴籍是免了,我们被改入‘乐属’;这乐属说是佃客的意思,我们从会稽郡被征发到京城,由从京城被押送到广陵、京口一带的北府军里当兵——我们实则是由豪强的农奴变成了朝廷的奴兵。
会稽郡里要是没有谢琰将军的五万甲士压着,早就翻天了!
豪强们无端被抢走这老些的牛马,自然不甘;我们为奴为婢,尚且还能有一条残命留存。操练才几天,突然把我们推上沙场,我们却成了他北府兵垫脚的敢死大队——这两艘船里,除了你将军,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样来军里的。当日将军在岸上点兵,弟兄们寻思,与其被北府大军驱赶着先登赴死,死的如同蓬蒿般不值;不如随将军离军远行,或可求生,甚至能立些功名翻身……”
“家中还有什么人吗?”
“只有我黎初一条烂命挂单。”
刘裕朝向船舱,正色道:
“我一定带着弟兄们,全须全尾,沿江杀一个大圈,平安回来。”
少年低声道:
“将军自从离军以来,一路向西南步行,到洞庭湖边,才买了船渡湖北上——可是要走沧浪水?”
“低声!”
刘裕一把扣住少年手腕:
“妄论军机大事者,死!”
话说桓玄领着西军反了大晋,虎踞荆州:西军顺长江而东进,攻克江陵,刚收了武昌重镇;桓玄以逸待劳,将八万西军精锐蹲守在长江中游,日夜等待迎击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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