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春深,一场倒春寒,九百里云梦泽,下起了纷扬大雪。
九百里不算文人吹嘘。先秦的古时候,这云梦大泽北接长江,南连岳阳,方圆确有九百。
到了两汉,长江与汉水的泥沙不断淤积,慢慢在大泽里拱出来一片陆地。这陆上泥泞难行,当年赤壁一场大火,魏武帝曹操败走华容道,以老弱残兵铺路,经过之处就是这片陆地。
时过境迁,又是一百年泥沙俱下,陆地越来越大,云梦泽越来越小。小也不能言小,九百里缩成六百里,六百里大水依旧浩浩茫茫。
湖小为泊,湖大为泽。湖深而小,称为“潭”;湖深而大,称为“渊”;湖深而浅,称为“池”;湖深无边,称为“海”。山间小流水,为涧;山间大流水,为川;川流大海,又为江。
有水必有草。
小水流经草地,称为“溪”;大水流经草地,称为“湖”。云梦泽不见了三百里大水,换来这三百里沙洲,时过境迁,变成三百里莽莽草野。
草边六百里大水,无涯无际,人称洞庭湖。
湖心洒遍明月,两叶扁舟,此刻徐徐穿行月里。东风的时节,偏偏吹起北风,吹白了水边青草,吹老了夹岸桃花。
刘裕推开船舱的蓬门,雪与风鏖战,风共雪纠缠。回身去舱里取出两个盛酒的革囊,抡臂朝后船扔去一个,手中这个却击鼓传花一般,与船上兵丁分而饮之——
当日领兵离军,带着这三十几口子兵丁,远离长江水,一路向西南疾行。这一路的晓行夜宿,磨得人人精疲力竭;兵丁们在北府里听说过这领头的别部司马,双刀有些玄乎的恶名。大家只能隐忍,只敢把哀怒藏进脸上的疲态。
革囊传了一圈,回到刘裕手里。刘寄奴独坐船舷,喝了口冷酒,扣舷长啸道:
“生而如流水,东南西北,高下缓急。水之为物,冲平沙,步林泉;聚江河,渡嶂巘;咽危石,吞万涓;纳鱼龙,俯田隰;流千遭,归大海。百川终归大海,百战才得功名——大丈夫若不能建功立业,愿效江水,一去不需还!”
船舱里一声蔑笑,有人低声自言自语:
“别啊,我还想回来呢。”
刘裕耳朵尖,向舱里扔去酒囊,招了招手。
舱中兵丁,是五湖四海的乌合之众,各自带短刀、穿鳞甲,甲外套着残破的便装。
少年站起身,十七八岁年纪。他却不梳发髻,一头短发;破衣遮不住花绣,由下巴到足跟,满满雕了从头到脚的蓝靛色纹身。
小舟颠簸,短发少年如履平地,两步跨出舱外,身形不乱。
“小兄弟,扰我军心,怨气不浅啊,正好我也满腹愁肠。讲个笑话吧,逗乐了我,权且寄下这顿大板子。”
少年抱拳,赔着嬉皮笑脸,道:
“大晋逮捕了一名做马戏的江湖艺人,将艺人鞭子底下的狼虫虎豹都征召进北府军当兵。这些动物们当兵前,例行有个体检。
动物的队伍里,排第一的老虎不想从军。老虎知道,北府军的将军们最爱面子,平时不抓士兵训练,只看当兵的衣服穿的整不整洁、被子叠的方不方正。
老虎一咬牙一跺脚,把自己的长尾巴咬断了。
军医一看,这老虎没有尾巴,有损我北府军容,叉出去,不要他!
兔子一见这场面,心里寻思,还有这种操作呢?兔子也是心一横,俩爪子一拽,把自己的两只长耳朵扽掉了。
军医一看,今天遇到的这俩畜牲是真丑陋啊,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军医说,这缺耳朵的兔子,也有损我北府军容,叉出去,不要他!
该狗熊体检了。
狗熊琢磨着,自己这小耳朵、断尾巴的,这该如何是好?队伍后面的大猩猩给狗熊想办法,大猩猩说,别急,兄弟哐哐两拳把你大牙打碎,自然也有损他北府军容了。
于是乎大猩猩左右开弓,轻舒猿臂,狠狠打碎了狗熊的满口大牙。
狗熊忍着痛,咧着大嘴走到军医面前,还没开口说话:
军医不耐烦地摆摆手,道:‘这个太胖了,有损我北府军容,叉出去,不要他!’
狗熊:‘我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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