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西路闹哄哄,尘土飞扬,各种交通工具,各种逆行,几十年不变,孙大力走进沿街一家房屋中介,迎接他的中介姓刘,一对眼,好么,又是发小。
两人随意寒暄了几句,孙大力问小刘附近有没有什么房子可租,一个人住,价钱便宜点,他决心从家里搬出来了。
“大力哥,最便宜的一千二,能讲到一千一百五,四十年产权的公寓,一居,建筑面积58平米,实际居住面积42,家电都是齐的,但装修嘛……”小刘点着鼠标,吸着奶茶,她说话时,奶茶的汁液喷出,滴在写着“要么瘦,要么死”的鼠标垫上。
店是小店,花布沙发破了一个角,露出粗糙黄色海绵,孙大力凝视着它,如凝视自己破败不堪的生活,他手上现在有八万,信用卡套现拿到手的,信用卡还是陈晴的,陈晴不管账,他去办的套现。为啥不用自己的信用卡呢?理由简单,他无业游民一个,申请不下来,和房贷的情况一样,滨湖城烂尾的别墅,也是用陈晴的名字做的贷款。
“还有房吗?今天没事,可以一起去看了。”孙大力提醒小刘。
“你等下。”小刘把白色吸管咬出压印,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边找房,边叙旧,孙大力心不在焉,忽然,他听到关键词,一个人名,“弓兵”。
“什么?”孙大力放大声量,小刘被吓一跳,“你说,你昨天见到弓兵了?”
“对!门口银行,我带客户办手续,弓兵哥在柜台办事,他和柜台小姐姐很熟的样子,两人说个没完,还被后面排队的人投诉了!”小刘一脸八卦。
岳西路像一条长车,每个孩子都挂在车上长大,互相都认识。小时候,小刘是众多跟在岳西四少后面混的小不点儿之一,如果孙大力没有记错,小刘的姐姐还给他写过情书,当然,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
“你把合适的整理下,一齐发我手机上,我下午回来看房。”孙大力扭头就走,没给小刘告别的机会。
开着二手宝马,孙大力光速赶到翡翠苑,没有进出门证,保安问他找谁,多久,他冷冷道,“四号院,弓兵,打完就走。”
保安只是例行公事,问问题时,已手动开启门闸,等听见“打”字,浑身一激灵,却来不及关闸,只见孙大力扬长而去,二手宝马只剩白色尾烟,如一个人愤怒时喷出的白气。
“弓兵,你给我出来!”
弓兵家独门独户,孙大力站在四号院门口喊到。
“弓兵!你有种,你就给我出来,当面说清楚!”
“弓兵,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弓兵,你这个孙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把烂摊子扔给我?”
没有回音,孙大力急了,他把所有能想到的脏话,所有对弓兵的贬称全部用上,接近正午,日头逐渐挪到天空中央,温度升高,血压升高,弓兵的邻居们纷纷打开窗户张望。
孙大力累了,嗓子哑了。他颓然坐在一旁的树荫下,两腿各折成九十度,两腿之间打开一百五十度,几乎是最不文明的坐姿,太阳透过树叶在地面形成光的斑点,他盯着那一点,脑子是木的,大裤衩口袋中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又一下,他凭本能摸出手机,看一眼,炸了,是银行的催还款信息。
烂尾楼的吊诡之处便在于,烂尾是房地产商的事儿,承担结果是业主的事儿,银行度之事外,“该还钱还钱,你有房没房,可和我没关系啊!我能做的至多帮你申请个延期办理而已。”这是银行的原话,更令人气愤的是,帮孙大力办延期,给他这番说辞的,恰恰是小刘口中,岳西路银行、和弓兵打情骂俏的小姐姐,孙大力去咨询时,一再问她,最近见没见过弓兵,小姐姐赌咒发誓,绝无!不可能!那个杀千刀、没良心的花脚蚊子,我早和他没来往了,我可是有老公的人,你别瞎说!
“如果我停贷呢?反正也拿不到房子。”孙大力问银行经理、小刘的领导。
“停贷,我们可以起诉你。”经理眯着眼笑,“乡里乡亲的,别搞成这样,孙先生,其实你弟弟孙大强和我们很熟,都在一条街上,这样吧,文琪,”经理喊了一声小姐姐,“打个报告,申请一下,给孙先生办延期。”
弓兵和他玩消失,弓兵的妻子也玩。明摆着,把坑挖好,让他跳呗,以弓兵的神通,分明是得到消息,滨湖城的开发商有问题,要暴雷,赶紧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他,降价处理,否则以弓兵的聪明才智、鸡贼奸诈,会把便宜给他占?
在树荫下,在遛缝的阳光中,孙大力全想明白了。
二楼的窗帘动了动,窗帘里外两层,外面一层丝绒制,有均匀的皱褶,皱褶的幅度发了些许变化,被一动不动盯着它的孙大力瞧出来,“房里有人!”他猛地站起来,冲向二手宝马,打开后备箱,掏出一把扳手。
到底是有功夫的人,孙大力握着扳手,翻过弓兵家外墙的铁栏杆,避开尖头玻璃障碍物,跳进院子,上墙,脚踩砖与砖的接壤处,正当他一只手够到二楼阳台的雕花石柱时,一只半人高、棕毛大狗从落地玻璃门中,蹿出,咧着森森白牙,对他狂吠。孙大力习武三十年,似乎全为这一刻的一跃,他发力勇猛,落脚精准,跨过阳台的台,一脚踢出去,大狗哀嚎一声,反方向逃窜,闪进落地门中,分明向主人方向奔,扳手自阳台掉了下去,“哐!”
孙大力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条汉子,前所未有地啥也不怕,他握着扳手,大踏步朝屋内走去,步步惊心,惊的是弓兵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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