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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里冒出流行的顺口溜,困难像弹簧,看你强不强,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心想她真是我老婆,我第一件事就要来对付这对弹簧,想着自己脸上都发起烧来了。
背上楼点亮了灯之后,就想溜。问一句:“你,脚还痛不痛?”
水秀说痛,问他医生开的止痛片呢?他忙下去拿止痛片和开水,上来见她又哭了,递给她药和开水,她也不接。
她不断用手背揩泪,泪越揩越多,连胸前的被子也浸湿了。柳石忙找块毛巾递去,她还是不理,他畏葸地说:“秀秀,秀秀……”
她这才接了毛巾,抹干泪水,然后吃了药。柳石想她肯定是因为伤口痛,恨自己打伤了她,才又痛哭,就说:“秀秀,你原谅我这次吧,我一定改。”
水秀呜咽着问:“你改,改啥?”
“我改,改我的脾气,我对不起你的地方。”
哪知她的话正触到了水秀的伤心处,她怔怔地还想听他说,但他语塞了。水秀终于“哇”一声大哭起来。
自从夏梦蝶走后,水秀独自承担组上的家务,虽然一天忙到晚,却很少叫苦和抱怨。
三个男生过意不去,在钱字上被大家讥为吝啬鬼的陈闻道主动提出,秀秀干脆不出工算了,或者象征性地出点工,年终分配,男生每人把收入的三分之一给她。
这样她的所得反而会超过男生。
但陈闻道是掐算过的:水秀为人大方,她无钱则罢,有钱时赶场买肉买菜,掏自己的钱给大家用,一点不计较,所以男生即使把三分之二的收入交给她也不会吃亏。
水秀却一口拒绝了男生的好意,说:“笑人吶,我有手脚,稀罕你们的钱!”仍照常出工,男生们遂不再提此事。
由于三人把精力都投到科研和试验田去了,对她很少有赞许和关心之辞,她觉得男生眼中没有自己,这令她很伤心。
她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因情绪不佳而懒得梳洗,邋里邋遢,他们对此熟视无睹。后来她花半天时间在家洗头、梳理,别上漂亮发夹,鬓边插朵塑料花,再穿上家里刚寄来的新衣裳。
院子里写完字又在玩泥巴的久娃子见了忙叫他妈出来瞧,玉珍诧异地望着她笑,开玩笑说:“哟,打扮得像个新娘子!”
中午收工时她故意在门口站着,三个男生鱼贯而入,却并无一人显出久娃子那样的惊诧或说句玉珍那样的玩笑话。
唉,多令她失望和懊恼啊!不满二十岁的姑娘,爽快、倔强,但是心里充满了温情。她觉得自己已经悄悄爱上了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她多想真心实意爱上一个人,多想对方会主动来拉她的手,来拥抱她啊!
水秀哭了一会,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柳石。她满腹的积怨还没有渲泄尽,又担心哭久了不理他他会走。哭道:“人家拿点皂角,你就那么凶,几个月没有供应肥皂了,呜呜……”
柳石喃喃道:“我看见山上好几棵皂角树,明天去给你打。唉,山民太穷,你如果是拿供销社的,那我就不管了。”
水秀止住了呜咽说:“好嘛,那过两天你就给我到供销社去拿肥皂,拿白糖!”
柳石笑道:“等我当了供销社主任再说吧。”
“哼,二辈子!”
柳石又说:“秀秀,我过去爱管你,有时还骂人,对不起,今后我保证不骂你,也不管你了。”
不料水秀反而又伤心起来,抽噎道:“我没说不要你管嘛,呜呜……我……我孤零零的,巴不得有个人管着我!”
这话出口她自己也呆了一下,不好意思起来,忙透过泪水察看柳石的反应。柳石却没听出这话的弦外音,只感觉她对今天遭误伤,并不十分怀恨。
他看见昏黄的灯影里,水秀圆的脸显得特别柔和。她眼皮儿垂下,泪珠在睫毛上闪烁,产生一种异样的诱惑,使他想上前摸她的脸,甚至想抱她。
他心咚咚地跳,觉得自己真是异想天开,她一定会挣扎反抗,打他耳光。他好容易才克制住冲动,说了句“好,你睡吧”,慌忙走下楼去。
回黑屋子里却睡不着,就又上山去。
护林队员有几十人在山上露宿。本来造反派头头和部队指挥员一起研究布置,在上山的各条小径都安插了人,又派拨了巡山的。
大家散着感到冷清,心想指挥员好傻,夜晚盗伐,空空的斧子声隔几匹山都能听见,谁有这种贼胆!
不久便聚在一起聊天。后来许多人就裹着军大衣入睡了,几个知青还坐在那里。
这夜风清月白,月光在山梁上流淌,散播着匀匀的烟雾。一切都睡去了,又到处闪烁着夜的眼睛,那是许多流动着的光点,像雪霰。
过去终年阴蔽的地衣、苔藓、蕨鸡、女萝,以及树根和腐叶土,如今都裸露着,张开大口吐气,算是见了天日。
遍坡散布着白皑皑的、像刑余的颈项似的树桩。一串“咳咳”的声音从近处峭崖的阴影中传来,像老人在干笑,令人毛发倒竖,这是失巢后的猫头鹰在号啼。
它一方面为巢穴被毁哀叹,一方面又因林中鼠兔暴露容易捕获而窃喜,因悲喜交集叫声才变得如此古怪。
三旋偏觉得这声音好听似的,用肘碰一碰杨灵说:“嘿,它叫了好久了,你答应两声嘛!”
杨灵就应了两声,腔调也很怪。陈闻道看他一眼,见他瞳仁果然如水秀说的是绿色,反射着星月的寒光。长期在黑屋子里反而不觉得。
杨灵对陈闻道说:“咦,我听见这片树桩在哭。”披着月华的树桩在别人眼中是朦胧的,他却看得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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