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中,又去了半年了光景,李格非正在郓城做誊写的工作,突然朝廷里传来急令,传所有外放的谪官返回汴梁,原来是神宗(庙号,忽略获得庙号的时间)皇帝驾崩。朝中急需官员处理事务。神宗皇帝是新法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逝去,恐怕导致朝中巨变,这一巨变既是机遇,也有可能是祸端,但是自古帝王薨世,都有大事发生,李格非等自然不可草率应之。
虽然郓城与开封更近,但是李格非还是希望自己能在去汴京之前回一趟历城看望一下妻儿,毕竟像李格非这样级别的谪官也不是朝廷的要人(重要的人),只需要在规定期限之前到达汴京即可,于是李格非便快马加鞭返回历城。
李格非到达历城自是与妻儿相见,说当道朝皇帝去矣。是的,若是李格非先去汴京,那就不知归期是何期了,所以先往历城看望妻儿才是最紧要,当然更重要的是约见唐国昌分析一下时务。李格非与妻儿相见不多时便迫不及待的去找唐国昌。
那唐国昌倒也是消息灵通之人,知道李格非的来意。
“新法休矣!新法休矣!”,未及李格非言语,唐国昌就大声疾呼,言下之意十分痛惜惋惜“王公之心血付诸东流矣!”
李格非叹道“王公之志,伤及太多无辜或有辜之人,反对之人数以万计,也是迟早的事,我们要做的事是当何以面对新法失败后的天下。官家(神宗赵硕)存,则新法恢复还有希望,官家去,新法全然泡汤!”
唐国昌有点泄气“新法之后,必然是旧法上位,新法之官员将无一幸免的革职外放,届时,旧党无以复加的辩斥新法之害。官员只区区数百人,但是黎民则难以承受新旧法不停的折腾。君非旧法拥立之人,也非新法执行之人,此去汴京,祸福难料,当见机行事。王迥和崔僚都已经打算放弃功名,甘愿做历城一介黎庶。李禧,董荣望返汴京,朝廷之信念在此二人心头还有一息尚存,不过大多数人都经不起这个朝廷的折腾。”
李格非询问之“面对这种情形,国昌贤弟作何打算。你可赴汴京否?”
唐国昌难以掩饰内心的苦闷“我本是新法之臣,又是罪臣,恐不得旧党所容,唯在历城暂避风口,及至明日方可露面(明日:明亮的天下)。”
李格非见唐国昌已无志趣往汴京,遂去找崔僚和王迥,果然此二人如唐国昌所料,皆对新党旧党已无念相,唯愿安居于此。
李格非又去寻觅李禧,董荣,此二人收到朝廷请调,已经先行赶赴汴京。
李格非见此情形,不知如何是好,当真有人结伴而行才好,可惜,该走的已经走了,不走的好似也拉不动,遂归家与王甄儿商议。
未等李格非开口,王甄儿急言“爹爹来信,叔叔先已被查办,家里疏通,现在削职在家,传言在新法执行中有染金银,多半是诬告,恐还会下狱,爹爹邀你去汴京商议办法。”
李格非叹息道“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么快汴京就有反应了。”
王甄儿担忧道“祖父早就严令叔叔远离新法,可是耐不住小叔叔的性子,如今汴京王家也是急的若热锅上的蚂蚁!”
李格非此前听了唐国昌,崔僚王迥的话,本也觉得此时并非出入官场的最佳时机,新旧交替之时最易纷争,伤及的肯定都是无辜之人。但是现在,丈人家却有事,还必须汴京城走一遭,逃也是逃不掉了,李禧和董荣得到朝廷诏令已去,这下子连商量的人儿都没有了,所以只好去了。
李格非小心翼翼的来到汴京城。
但看那汴京城,陈桥门外柳依旧,柳上新枝偎高楼。高楼侧畔汴水流,汴水流尽胭脂酒。此情此景恰如五年前离开时一样的繁华,李格非奉旨入京,他走入了熟悉的环境,熟悉的街道,先过广济河,河水开渠,流向人间芳草地,胭脂桥上人留意,意到侧畔高柳系,开宝寺灵光乍现,似是欢迎来人,却道来人是故人,遂奉新酒叙相逢。问取一斗缶,一饮解千愁,曾今醉时论千秋,而今旧地又重游,高楼依旧,柳巷依旧,却不是故人互相留。李格非感慨万千,但是这城中正是处于新旧交替的庄严肃穆之中,李格非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虽然心中欣喜,但是行为上却不敢造次,毕竟谪官来还,还是要收敛一些的。李格非来到官舍,看到已有众多官员入住,等候下一月的统一召见,这些人中不乏有一些人时旧日同僚,见人纷纷作揖叩首,以示敬重。李格非远远看到胡庸年,晁补之,张耒,李禧,董荣等一起,似在辩论,无疑这几位都是苏轼的左膀右臂,李格非自然要与之凑近。
李格非快步的走到这五人之中,现在五人变六人,气势更比从前。李格非先言,“诸位都是先到这里的,不知朝中是何动向?谁人知晓?”
晁补之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太后执政,皇帝年仅十岁,高太后为守旧领袖,深受新法之苦,这次势必要折断一众新党之羽翼,我等既非新党之人,也非旧党之人,只需静观之。”
晁补之说的全对,李格非知道自己和这五人既非新党也非旧党,利则不会全得,弊亦不会全揽,遂也就心不在焉的说道“官家年少,心智未成熟,但是高太后乃先皇之母,新皇帝之祖母,是否会全盘否定先皇帝之政策,也很难说!”
最老者胡庸年似乎更有经验“先皇帝与高太后因变法之事不睦久矣,一人去,另一人必踩之,我看,要变天了。”
晁补之不屑道“不论天怎么变,我自有我的笑,大不了就是去外地做个誊抄朗,再多做几年,也是无妨。”晁补之也算是看清了这尘世,无非就是你争我夺,你上我下,唯有远离才能活的痛快“苏翁此番未肯入京啊!苏翁去年做黄州团练使,今又改任,旅途奔波,劳疲俱加,幼子又不幸夭折,正伤心,实在朝事误人,这次回调谪人,恐难见得苏翁也。”
李格非等众人听完,遂觉得非常遗憾未能在此次与京中会见苏翁。
晁补之又补充道“苏翁出任黄州团练使期间游于赤壁感怀所作诗文,皆世间绝妙啊!你等都闻否?”说完即吟诵: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众人皆以为千古佳作,世事如流水,淘尽英雄,但却如苏翁者也感慨人生如梦啊!唯酒敬江月,一切如厮乎断肠!
晁补之道“苏翁之作,气势雄浑,又婉转多情,问念小乔,柔情可见一斑,可是到头来,却还是生了白发,人生如梦呀!流水乎问江月。”
胡庸年则不忿的对晁补之道“无咎(晁补之,字无咎)被外放可不是因为新旧党争,”言下之意就是晁补之外放是因为“御史台案”说白了就是多嘴,胡庸年又嘲讽道“今番又不是卖弄诗文,言多必失矣!”
晁补之则更欲不礼于胡庸年,还好张耒,董荣等出面阻拦,于是化解这一众的干戈。
见罢旧知好友,李格非想起甄儿所言叔父王贺之犯事,革职在家,恐要遭牢狱之灾的事情。遂拜别诸位,快步前往王家。
王家是汴京城大家,居于御街之东,自古东为上,王拱辰更是三朝元老(现在可能说是第四朝了),宅院府地自然与寻常人家不一样,但见那高门,高墙后的高楼瓦舍绵延几十间,非常气派恢弘,这是李格非五年前在汴京时也不敢轻易踏入王家。李格非来高门前,有王家下人通报。下人报完回来急请李格非入内。在正厅接待的正是王甄儿的爹爹王苑之。
见到李格非,王苑之急忙问道“我儿归来,可是安好。甄儿(指他的女儿。李格非夫人王甄儿)如何?听说女娃娃(李易安)甚是可爱机敏!”
李格非答曰“甄儿甚是安好,易安也是可爱,颇有丈人之风范,此次来汴京也是急务,否则必带妻子来看望你老人家。”
王苑之感慨道“已经有五六年未见我闺女,听闻她生了一个女儿,我甚是欢喜啊!”不禁两泪双流,这个与李格非年龄相差不大的老人,却让人感觉非常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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