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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第1页)

徐打听,以待后计。入贾府时,面对贾政和贾家众人,平儿举止不徐不疾,言辞不卑不亢。得知王子腾自尽的消息时,贾府、薛家的人都慌作一团,在大理寺监狱门*头接耳,继而急奔回家报信,唯有平儿立在当场,平静地算计着此事的利弊。王仁跟着她闯进宅院,要对她行那非礼之事时,全不知要怎么应对,平儿镇定以对,先以言语稳住王仁,再设法叫人传信给几个心腹下人,叫他们赶过来救了自己。甚至凤姐的判决下来时,她也只是一心在盘算着要再去打点哪个衙门,再花多少钱,才能叫凤姐过得更舒坦些——这段日子以来,平儿经历了许多艰难困苦,面对了许多随手就能碾死她的人物,遭遇了无数次挫折,然而无论是何种困境,她总能坦然面对,绝无半点惊惶犹疑,只因她知道,如今的她已是凤姐最后的一点依靠,她若不强,凤姐就更没下场了。可是平儿面对其他人时可以镇定自若,一旦遇见凤姐,她却似乎立刻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小小的陪房丫头,卑微、低贱,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凤姐的心思,从她的脸色上窥看她的喜好,并且因着凤姐才遭过这许多事情,平儿既恐她因境遇差别心生失落,便越发地放低自己的身份,凤姐稍有风吹草动,平儿就如临大敌,唯恐有一点不如了凤姐的意,伤了她那颗敏感多疑的小姐心。

可是凤姐不但没有因现在平儿比自己有钱有势而失落,反而含笑告诉平儿,她早已不是凤姐的奴才。平儿在心里揣摩着凤姐的这股反常,越想越觉得不安,不自觉地就伸手扯住了凤姐的袖子,又道:“凤儿,姑娘,我…为你做什么,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你…不要嫌弃我。”

凤姐看着平儿,在狱中数月,她固然形容憔悴,平儿却更是支骨嶙峋,形销影立。凤姐自己是惯在官面上牵线搭桥的,深知官场龌蹉,也知道若依平儿所说,她除了银钱,还要付出多少努力,禁受多少险阻,然而这些背地里的心酸,平儿一个字也没提起,她只是选出自己需要知道的事,一条一条地,讲给自己听。凤姐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平儿的头顶,又顺着头顶向后一摸,摸过平儿那一头平滑的秀发。平儿昨日还有几分富贵打扮,今日却全然一副小丫鬟模样,头上正经八百地梳起了一条大辫子,用一根不起眼的青布头绳扎住,坠在脑后。

凤姐忍不住揽着她的肩头,让她转身背对自己,亲手将她的辫子放开,平儿见她动作,渐渐收了泪,盯着凤姐,满眼企盼,看她神情,好像自己才是她唯一的倚仗一般。凤姐有些暴躁,心里极想要温柔一些,说出口的话却依旧伤人:“你…不是一直想着要与我平起平坐么,现下如你的愿了,不,现下比你想的更好,我如今是个罪人了,一路还要指望你。”

平儿浑身一震,抬眼看凤姐。平儿与凤姐相知多年,熟知凤姐的一切,先怀柔,再激将,正是凤姐笼络人时惯用的手段,没想到她才出来,竟就对自己用上了心计。平儿方才只想着凤姐才出狱,又受了这样苦,心里一定不好受,自己万不能惹她伤心,然而此时再看,凤姐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些事上了。

平儿觉得心底生出一股悲凉,好似有什么东西攫住了她,她觉得自己全身僵直,整个人都木呆呆的,心里分明想要大声质询凤姐,问凤姐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生分的话,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的心还要这样试探,她想问凤姐是否真的在意自己,否则为什么要这样伤自己的心?然而心里千回百转,嘴巴却自作主张地开了口:“什么指望不指望的,你和我之间还用说这个么?你再说,就分明是瞧不起我。”

凤姐看见平儿的眼神,不自觉地就别过脸去,笑道:“既如此,咱们也说不上谁指望谁,只是一道儿过日子罢。你也再不要提那些主仆分野的话了,说出来多伤感情。”

平儿木然嗯了一声,凤姐就把平儿给她准备的一盒首饰打开,看见里面还有自己从前用的几样首饰,不由一怔,伸手拿起一顶五彩金凤冠,以手把玩,平儿道:“我…我见外头有人在卖家里的东西,就选了几样买了。”

凤姐强笑道:“这金凤冠我毕竟一辈子也没戴上,日后大约也戴不上了,就卖了罢。”她从前名利心炽,虽然贾琏当时官品不够,却也收了许多逾制的东西在身边,其中她最喜欢的一件,就是这顶五彩金凤冠。

平儿轻声道:“留着毕竟是个念想,再说这东西虽然看着贵重,其实也没什么人买。”

凤姐苦笑道:“是啊,戴得起的人家,谁要我这罪人收过的东西。”

平儿听她反复提起她自己的身份,心中酸楚,想要伸手抱抱她,安慰她一番,然而所想毕竟只是所想,她到底只是换成盘坐的姿势,看着凤姐轻轻道:“你若喜欢,就收着罢。”

凤姐摇头笑道:“我不喜欢了,拿去熔了吧。”说完觉得自己语气重了,又看平儿,平儿却早点头道:“好。”

凤姐便不再提,拿梳子替平儿粗粗挽了个发髻,前后一看,笑道:“我盘的不好,你先将就些儿,等到了住的地方,叫她们给你弄。”

平儿不解她的意思,并不开口。凤姐便从那一盒首饰里选出一支点翠盘凤钗,插在平儿头上,打量一眼,含笑道:“我就说这个和你配。”又拿镜子叫平儿看,平儿见那发髻盘得东倒西歪,凤钗也摇摇欲坠,只得违心道:“不错。”

凤姐一笑,放下镜子,又从车凳下面拖出一副极大的粗棉被褥,柔了声气,指着对平儿道:“这东西也不该是你用的,我用什么,你就用什么。”

平儿垂了眼道:“等到了地方再去买罢,匆忙之下,未必买得到好的。”

凤姐道:“那我先和你用这一床,你不要和她们一起。”

平儿疑心凤姐又是怀柔手段,心内烦闷,敷衍地应了一声,道:“你方才不是累了?先睡一会罢,我们要早些离开京城,到晚上才打尖,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叫人买来在车上用就是。”

凤姐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无碍的。”

平儿听见,就出去和那两个男仆之一说了几句,那人骑着骡子先往前去了。

平儿再进来时,凤姐已经除了外衣,穿一身夹袄盘坐在被褥上,看见平儿,便把她手里的手炉递过去,笑道:“你若不想歇,就拿着这个坐会子,我有被子,不冷的。”说着倒下去,整个人包在被子里,她实在是累了,倒下不一会,便睡了过去,还发出了极轻微的鼾声。

☆、第178章

平儿捧着凤姐递来的手炉,不及回神,就看见凤姐已经沉沉睡去。这辆车本是她为两个下人和自己准备的,内中甚是简陋,与凤姐从前所乘不可并论,然而凤姐睡着时的神色,却好像这车是金饰牙毂的朱轮车一般。平儿小小地揭起帘子,向外一看,她们已经离京有些路程。凤姐早上出来得早,连如今路上也只得一些赶路的行商。官道两旁的茶水摊、点心摊倒是已经支起来,帮摊的小孩儿们在路边麻利地跑来跑去,乞丐们也都出来,被小孩子和摊主们左右驱赶着挪到边上。

押送凤姐的两个公差骑着骡子,说说笑笑,甚是热闹,王五在旁凑趣,两个男仆自在一处说话。

这样平静的早晨,看着不像是凤姐的流放途中,倒像是举家去郊外踏青一般。

平儿微微一笑,把那点心事权且放下,觉得这会子车里有些热了,便把手炉放下,走到凤姐身旁,在她脖颈一探,那里已经出了一层白茸茸的薄汗,平儿把被子挪到凤姐肩头,免得捂出太多汗倒不好。然而这一挪凤姐那一截蝤蛴般修长白皙的脖颈就露出来,衣衫实在松散,连那一股白玉般光滑细腻的香肩,也半遮半掩地现在平儿眼前。

平儿忙拿外衣将凤姐裸露在外的部分盖住,手指与凤姐的肌肤相接,不由自主地就向内一勾,温柔细腻的触感自指腹上传来,好像水波一般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地荡上去,荡得平儿两眼发热,两颊绯红——她已有许久不曾同凤姐亲近,忙时还未想起这一桩,一旦闲下来,就觉得心内似有百爪相挠,又像是有百火相煎,心里头明明地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欲念。

平儿出神地望着凤姐,手指轻轻摩过凤姐的脸颊,这脸已不如从前嫩滑,有几处甚至还颇有几分世事沧桑所留下的粗粝,再细看时,凤姐额上已经生出一条小小的褶皱,鬓边也忽然多了几根白发。

平儿蹙了眉头,伸手替凤姐将头发丝都捋到脑后,又慢慢侧倒下去,从后面抱住她,头却半支起,借着枕头的倚靠抬在凤姐之上,脸一转,嘴唇就扫过凤姐的发丝,平儿轻轻吻上凤姐的头发,手臂不觉用力,将凤姐搂得紧了些,混杂着汗味、香气和腐朽气的味道从凤姐的发梢传来,撩得平儿又心疼,又心痒。

而她迷醉之时,却忽然听早已熟睡的凤姐在前说了一声:“头发脏呢。”

平儿一吓,差点把凤姐推出去。

凤姐还迷迷糊糊地,把身子一转,依旧闭着眼,面对着平儿道:“我自打进去,就一直没洗过头,昨日找那看管的要了点水擦了擦头发,也不大管用,等到了驿站,你替我洗一洗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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