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个小时,小飞机抵达了桑布鲁国家公园的机场。
从空中往下望,翰文发觉这个机场也像大多数非洲草原上的机场一样简陋无比。平坦的开阔地上,有两条笔直的土黄色道路,那是跑道。修建这样的机场很简单,在草原上画出两条比公路稍宽的跑道,除去杂草,把土夯实就可以了。在这样的机场,航空调度塔、夜航指示灯等设施一概没有。这种机场的土跑道太短、承受力也不够,只能降落小型螺旋桨飞机。候机室也很简单,多是用木头或石头柱子搭起来的茅草棚,四面透风,仅能遮阳避雨。
翰文跟着雪颢下了飞机,看见一个上身披着红色束卡、穿着登山裤的高个黑小伙从茅草棚向他们跑过来。
黑小伙走到雪颢面前,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热情地用英语说他们都很想念美丽的天使,欢迎她回家。
“纳姆朱,这是华夏电视台驻非洲的首席记者翰文。翰文,这是桑布鲁未来的酋长纳姆朱。”雪颢说。
纳姆朱向翰文伸出他的大手,说:“记者先生,欢迎来到桑布鲁。希望你多向中国的游客介绍我们这片草原。他们不能只是去马赛马拉,也应该来桑布鲁看看能上树的长颈羚、粗黑条纹的葛氏细纹斑马,还有网纹长颈鹿。”
“我这是第一次来桑布鲁。除了拍大象,也可以拍些风景、动物和你们部落的风俗,肯定有机会在电视台播放的。将来也许你的家都得让出来给中国游客住。”
“我很高兴把房子让给他们住。我们还可以在草地上给他们搭帐篷,晚上派武士给他们站岗,防止半夜母狮子来把他们拖走。”
雪颢拍了拍翰文手上拎着的摄影包,对纳姆朱说:“翰文带了最好的摄影设备来,你要当好助手哦。在大象纪录片中,你会以大象巡护员和未来酋长的身份出现,肯定能在中国赢得很多粉丝。”
“能赢得一个像你这样美丽的姑娘吗?”纳姆朱说,停顿了一下,他转头对翰文说,“对不起,我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我很乐意协助你。我本来就是‘拯救大象组织’的兼职摄影师,正好向你学习如何提高摄像技能。”
“相信我,纳姆朱,中国的姑娘都是女权主义者,不适合你这样的多妻酋长的。”一边说话,雪颢一边走去小飞机后面,从行李舱往下搬纸箱。纳姆朱赶紧走过去帮她。
三人把所有箱子都搬上停在茅草棚旁边的双排座皮卡车,其他人已经乘车离开了。纳姆朱开着越野车,一边开一边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翰文介绍桑布鲁国家公园的情况。
翰文去过肯尼亚的马赛马拉草原、纳库鲁湖等地方,他发觉同那些国家公园相比,桑布鲁显得非常独特。
马赛马拉草原更辽阔,雨水更丰沛,野草更绿更茂盛,每年七八月间数百万只角马都会从南边的坦桑尼亚迁徙来吃鲜嫩的草芽。
纳库鲁则是咸水湖。火烈鸟、鱼鹰齐飞,岸边森林茂密,狮子藏在树上,长颈鹿在树丛中若隐若现。
桑布鲁地势不像马赛马拉草原那样平坦,而是如同丘陵一样起起伏伏,从南边的肯尼亚山向北延伸,一直到无人的荒漠地带。这里的气候干燥炎热,草丛稀疏,草叶枯黄,难怪会进化出脖子长得离谱的长颈羚,因为它们想要够得着树上的绿叶。
看见远处几只大象在草原上排成一队行走,翰文让纳姆朱停下车,他拿着手持摄像机,对准大象进行拍摄。雪颢取出越野车里挂着的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说这不是萨陶的女儿阿沙卡带领的大象家族,不一定要拍摄。
翰文说纪录片以萨陶家族为主,同时也要拍一些其他大象家族的生活,还有其他一些素材,作为背景介绍。
拍完大象和周围环境,翰文调转摄像机,对着自己,说今天是某月某日上午11点,在桑布鲁机场附近拍摄,尚未见到阿沙卡大象家族。他解释说这是非洲战地记者的通常做法,情况紧急时拿出摄像机就拍,拍完了必须说一段话标记一下,不然编辑时就有可能搞错时间地点和拍摄对象。如果新闻制作中出了这样的糗事,记者生涯基本上就结束了。
纳姆朱说这是一个好方法,以后他跟踪拍摄象群活动时也可以这样做,便于编辑归档。
在起伏不平的黄土路上开了20分钟,他们抵达了“拯救大象组织”设在桑布鲁的营地。
远远的,翰文看见淡金色的灌木丛掩映着几幢茅草屋。茅草屋是非洲的一大特色。除了贫穷人家的住所,翰文也去过像茅草屋的五星级酒店,茅草顶下现代化设施一应俱全。他还在蒙巴萨海边见过七八层高楼,楼顶上盖着茅草,像一个个头戴草帽的巨人巍然耸立在海边。
和去茅草屋五星酒店不同,今天站在篱笆门前的不是一队拿着长矛唱歌跳舞的黑人,而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身形瘦长,鼻子比一般白人还高。由于长年累月待在草原上,他的脸颊晒得红里发紫。
雪颢说那是道格,二十多年前放弃在牛津大学当教授的舒适生活,来这里创建了“拯救大象组织”。和达芙妮专注抚养小象孤儿不一样,道格多数时间都在草原上、丛林中研究大象,这个世界没有人比道格更了解野生大象的行为方式了。而今他的女儿莉莎也加入了他们的团队。当初道格选择这里建立营地是因为这里接近水源,而且这里位于桑布鲁的中心地带,从这里出发去观察各个大象家族都很方便。
道格热情地握着翰文的手说,他是第一个来这里做采访的中国记者,他为了这一刻已经等了很多年。翰文说很惭愧,迟到总比不到好,相信会有更多的中国人爱上大象,而不是大象的牙。
道格领着翰文一边走一边介绍营地的情况,说这边是工作区,那边是生活区。翰文发觉茅草屋虽然简陋,但屋子里并不落后,水泥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电灯、冰箱、电烤箱,以及太阳能热水器。道格说这些都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有的是他们自己买的,还有的是支持者捐赠的。他们现在用的是柴油发电机,为了隔离噪音,安放在稍远的小山包后面,将来想改成太阳能发电,也许会从中国厂商买些设备,当然,如果有企业愿意捐赠就更好了。
他们走进一间大屋子,翰文看见几个人正围坐着一张长方形的木头桌子吃午饭,桌子上的盘子里摆着西红柿炖牛肉、蔬菜沙拉、乌嘎利、面包、烤玉米。另外几张桌子摆放着电脑、书籍和手持对讲机等设备。四面墙上挂着好几幅地图,还挂着一台液晶电视。翰文问道格这里能收到哪些电视节目,能不能收到华夏电视台的英文节目。道格说这里收不到任何电视节目,连接着室外天线和电脑的电视机是用来接收大象迁徙信号的。他们在一些大象身上装了GPS项圈,其中就包括阿沙卡家族的几头成年大象。但由于经费不足、人手不够,还没有给在这一带活动的所有大象都装上项圈。
午饭过后,翰文取出三脚架,架好摄像机,请道格讲讲他这些年对大象进行的研究,并现场演示一下如何追踪大象迁徙信号。
“跟人类有很多相似之处的动物非常稀少,大象是其中一种。”道格站在电视机前,像站在牛津大学的讲台上一样娓娓开讲。
道格说,大象是除狗以外无须训练就能理解人类手势的唯一动物。大象跟人、猿类和海豚一样具有自我意识,能从镜子中认出自己。大象能听懂其他语言,如人类的声音和手势。大象具有同情心,会使用象鼻轻抚处于困境的同伴,并发出柔和叫声。母象同人类母亲一样爱护自己的孩子,会认真看护小象,有时会对它们大声吼叫,就像人类母亲一样训斥孩子。它们非常警惕小象的安全,总是让小象走在自己腿部或者象鼻附近。大象能够感知死亡概念,会停留在同伴尸体旁边,用象鼻嗅闻、触摸和爱抚,还会卷来树枝盖住尸体。小象如果死了,母象会在尸体旁守候好几天,之后缓慢行走在象群最后面,很长时间不怎么进食。
“英语中有句谚语叫大象从不忘记,是说大象特别聪明,拥有超强的智力和长久的记忆力。它们能够从父母主要是母象那里学习知识,长时间地储存在大脑之中,并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虽然没有像人类一样进化成能够使用工具的物种,大象也进化出了远超其他动物的工作记忆能力。大象整个族群的移动、寻找食物和社会活动都同人类一样复杂。大象拥有识别彼此的能力,能够认出家族里的所有成员,甚至记住好几十年前养育或伤害过它的人,而其他动物则识别不出混进来的异类。年纪大的母象还能在干旱时回忆起几十年前通往有食物和水的地区的路线。”
基于三四十年的观察和记录,道格建立了一套研究和跟踪大象的方法。“就像我们人类一样,每一头大象的长相都是独一无二的。大象的耳朵很大,每一头大象耳朵上的小洞、图案、花纹都不相同。通过看耳朵,我们几乎可以分辨每一头大象,就像对自己亲人一般熟悉。我们会为经常遇到的大象取一个人类的名字。有的名字来源于非洲当地的人名,有的来自神话故事,还有一头大象的名字叫明,因为你们中国的篮球明星姚明曾经来这里参加保护大象的宣传活动。”
道格指着电视上一个小点说:“这就是明。我们在它身上装了GPS项圈,用无线电追踪它,发现它从桑布鲁去到马赛马拉,现在又到了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也许某一天,它会回到这里,还会组建它自己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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