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先生没带行李,就对宽叔说了,他让我把牧师还没有穿过的新衣服,给先生拿了几件来,”阿惠说,“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啊,”这小小的一件事,倒让易君恕很为感动,“你们为我想得这么周到!”
“香港这个地方,先敬罗衣后敬人。”阿惠说,“先生出门,总要穿得干净体面一些才好。”
“嗯……”易君恕听了这善意的提醒,不禁看看自己身上这件已经多日没有换洗的长衫,想想在码头上倚阑小姐第一眼看见他时那高傲的目光,心里暗暗地叹息。“谢谢你,阿惠!”易君恕望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小丫头,恍若看见了侍奉他多年的杏枝,心里一阵感动,“可惜我离京十分仓促,两手空空,也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真是不好意思……”
“先生不必客气,”阿惠说,“先生是从京城来的贵客,照顾好先生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阿惠,你是哪里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先生,家在新安县大埔乡下。”
“新安县?”易君恕心里一动,“香港拓界,拓到你们那里了吗?”
“是的,先生,”阿惠答道,“我家在吐露港旁边,听说拓界还要往北面拓过去好远呢!”
“锦田也包括在内吗?”易君恕问,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地方,那是邓伯雄的家乡。
“是的,先生,”阿惠说,“锦田在我们西边不远,有十几里路程。”
“噢……”易君恕点了点头,又问,“香港拓界,新安县就要被英国人占领了,你们那里的老百姓知道吗?”
“哪会不知道?风言风语一直不断。上个月我回家一次,听说港府派了官员去查田亩户口呢,老百姓人心惶惶。”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
“乡下人,当然是种田的,给东家种田。要是东家的田充了公……”
“那,你们怎么办呢?”
“唉,谁知道?听天由命吧……”阿惠说着,两眼不觉涌出了泪水,连忙抬起衣袖擦了擦,欲言又止,“先生,在这里,不要议论这些事才好……”
“为什么?”
“香港是英国人的天下啊,牧师和小姐都是英国人……”
“嗯,”易君恕心里的疑问又被她触动,“小姐也是……”
这时,楼下传来倚阑的声音:“阿惠,阿惠!你在哪里?”
“哎!”阿惠连忙朝门外转过脸去,高声答应着,“小姐,我就来!”
“你把过节用的烛台找出来,晚饭的时候要用的!”
“是,小姐!”阿惠擦擦眼泪,对易君恕说,“先生,小姐在叫我,我先走了。”匆匆出了房门,却又犹豫地转回来,“先生,我……刚才说的话,请你千万不要对牧师和小姐提起……”
“不会,你放心吧,阿惠,”易君恕说,“我和你一样,都是中国人啊!”
“谢谢先生,”阿惠迟疑地望着他,“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对先生讲……”
“什么事?”易君恕一愣,“阿惠,你有话尽管说!”
“我想提醒先生,”阿惠低声说,“牧师家里有许多洋规矩,等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你多留意些才好,免得小姐又要不高兴……”
“噢,谢谢你的提醒,阿惠!”易君恕猛然想起刚才在客厅喝咖啡时候倚阑小姐那异样的目光,此时若有所悟,“可我还是不明白,那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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