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找我?”倚阑一边间,一边理理裙据,站起身来。
“是最近老给小姐送花的那位先生,”阿宽用手捂着话筒,朝倚阑说,“约你去参加一个party……
“噢,我来接,”倚阑向“德律风”走去,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说,“算了,宽叔,你替我回了他吧!”
“是,小姐,”阿宽爽快地答应着,待要替她回话,却又有些为难地望着她,“我该怎么说呢?”
“你告诉他……”倚阑想了想,说,“他每次派人送来的花,我都收到了,谢谢他。我的dad今天回来了,我要在家里陪dad,不能去参加他的Party了。”
“是,小姐。”
阿宽于是鹦鹉学舌般地替她回话,倚阑重新回到林若翰身边,坐了下来。
“倚阑,”林若翰不解地望着女儿,问道,“你为什么要拒绝人家的邀请?我的孩子,你已经十七岁了,一些社交活动还是应该参加的!”
“不,dad,我不想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倚阑固执地说,却又不愿意作出解释,“不想去就是不想去!”
“可是,我的孩子,”林若翰说,“你已经在皇仁书院毕业了,以后难道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吗?”
“我就愿意待在家里!”倚阑一双大眼睛含着隐隐的哀愁,望望她的父亲,“我不待在家里还能做什么?香港上流社会的女孩子可没有出去工作的!”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忍心让你出去工作?Dad虽然不是百万富翁,总还能养得起我的女儿!”林若翰笑了笑,怜爱地抚着倚阑的肩头,“我是说,你已经长大了,要步入社会,不能与世隔绝……”
“谁说我与世隔绝?”倚阑不等父亲说完,就反驳道,“我们皇仁书院的老同学经常聚会,前几天还在皮特家里开了个Party呢!”
“皮特……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小伙子?”林若翰笑道,“你的那些‘老’同学其实都还是孩子,社交圈子还可以扩大一些嘛!刚才打‘德律风’来的那位先生……是谁啊?”
“迟孟桓。”倚阑皱了皱眉头说。
“迟孟桓……”林若翰念叨着这个名字,却依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他就是迟氏万利商行的总经理,”阿宽在一旁说,“太平绅士迟天任老先生的公子……”
“噢,迟天任的儿子?”林若翰一愣,右手下意识地举起来,好像要对迟氏父子发表什么评论,但犹豫了一下,却又作罢,举起的手松松地垂了下来,只说了句,“这个Party,不去就不去吧!”
易君恕在旁边枯坐,听着他们说些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还时时夹杂着英文,也听不明白,更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多余的人。
女仆阿惠端着托盘,从餐厅那边来到客厅:“牧师,咖啡煮好了。”
她在每个人的面前摆上一杯咖啡,一把小小的银勺,还有一只大家共用的盛着方糖的银盒。
“易先生,请用咖啡!”林若翰招呼易君恕,拿起糖盒问他,“你要不要加糖?”
“哦,谢谢!”易君恕本来就弄不清楚咖啡加糖与不加糖有什么区别,只好来者不拒,取了一块方糖放在自己的杯子里,然后模仿着林若翰和倚阑的样子,用小勺轻轻地搅动着。等搅得差不多了,舀起一勺尝了尝,满口苦涩,不知洋人酷爱此物,有何趣味?心里作如此想,却又不好拂了主人的盛意,便忍着苦味儿,一勺一勺地喝下去。
突然,他感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自己。猛地抬起头,恰恰接触到了倚阑的视线,那双眼睛正莫名其妙地盯着他。易君恕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不禁一阵慌乱,转过脸去,避开倚阑的目光。而这时,他又意外地发现,侍立在旁边的女仆阿惠也在盯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他手中的咖啡杯。易君恕忽地想起在码头上刚刚见到倚阑小姐时由于自己不请洋礼而造成的尴尬,也许现在又有什么不妥之处而令人侧目?慌忙之中用眼睛的余光看看林若翰和倚阑,这才发现他们手中和咖啡杯中都已经不见了小勺,那勺子放在盘子里。噢,毛病原来出在这里,洋人自有洋人的规矩,连喝咖啡这样的小事一桩都有讲究!既然到了洋人家里,也就只好入乡随俗,他赶紧把小勺从杯子里拿出来,也放在盘子上。幸亏林若翰正在闭目养神般地品味咖啡,并没有注意,也就免除了老先生替他的客人尴尬。
易君恕心里正在这么想着,却又看到阿惠默默地伸过手来,好似不经意地把他放在盘子上面的那把小勺翻了个身,重新摆在盘口上。这又是什么意思?易君恕被弄糊涂了。唉,他在心里暗暗感叹,自己在京城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贵公子,怎么流落到香港倒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呢?香港,香港,这算个什么地方?
一杯咖啡喝得苦涩不堪,惹出了满腹惆怅。
宾主都喝完了咖啡,阿惠收起杯盘,端着托盘离去。
“阿惠,”林若翰叫住她,问道,“易先生住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还没有,牧师。”阿惠站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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