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四扫,又想,她花了三百年时间,在这洞窟内雕筑龙神殿,思乡之心必自渴切,不如投其所好,减其戾气。当下哈哈一笑,道:“祖奶奶,听说你尚在人世,东海欢腾如沸,族人无不翘首盼归,我留下数百万父老乡亲可就要伤心失望了……”
缚南仙笑道:“小坏蛋油嘴滑舌,祖奶奶才不上你的当。你为了这小丫头,不惜叛族欺祖,还会管族人伤不伤心、失不失望么?这洞殿完全照着水晶宫所建,一应俱全,够你们过上几年神仙日子啦。即便死了,也是一现成的陵墓,同棺合葬,岂不美哉!”
纤纤此时已缓过气来,脸上晕红如霞,啐了一口,冷笑道:“老婆娘,要杀便杀,可别胡说八道,污人清白。我是黄帝正妃,与你们这些荒外蛮酋有何干系!”
缚南仙生平最恨的便是人喊她蛮夷,闻言登时大怒,眉梢一挑,笑道:“臭小子,我还道你们两情相悦,原来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你胆大包天,竟敢抢黄帝之妻,知不知罪?”
不等他回答,忽然又话锋一转,咯咯大笑道:“不过谁叫我们龙族天生便是海盗呢?瞧见喜欢的,就要占为已有,这才有些东海男儿的气概!乖孙儿,择时不如撞日,今日你们既已到此,可见天意冥冥,不如祖奶奶为你作主,就在这里和她拜了天地,洞房花烛!”挟着纤纤从梁上疾冲而下,指尖轻弹,殿内红烛顿时“哧哧”着火,春意融融。
她喜怒不顶。随心所欲,行使反复无常,前一刻还想着如何戏耍拓拔野,惩戒这犯上逆孙,下一刻竟又为他做主锄头,强娶金族公主,变化之快,竟比春天的晴雨还要莫测。
若是从前有人这般促狭戏弄,纤纤多半早已心花怒放,假戏真作了,但经历了这许多变故,物是人非,听在耳中,却倍觉羞愤气苦,颤声喊道:“疯婆子,神农的石身在南际山上,要成亲你快找那石像成亲去!”
拓拔野知她性情刚烈,生怕她说出什么激愤之语,惹恼那妖女,当下传音道:“公主,得罪了!”气箭凌空怒射,封住纤纤经脉,大步上前,高声笑道:“多谢祖奶奶成全!”只等缚南仙手指离开纤纤,立即全力夺抢。
缚南仙紧紧抓住纤纤身上要穴,笑道:“怪孙儿,此处是大殿正心,正好祭拜天地,你们这就行过大礼吧。”撮起一团碎冰,化为冰水,洒落在地,道:“一拜天地!”
被她气浪横扫,纤纤双膝一软,顿时屈跪在地,头上又是一沉,身不由己地朝下叩拜。又羞又恨,想要大骂,却什么声也出不来。眼见五丈开外,拓拔野与她遥遥并肩跪倒,心中更是刺痛如刀扎,泪珠倏然涌出。
金鼎香炉红烛烧,与君偕共天地老。这个情景在她梦中,早已出现了千次,百次,却从未想过有如今日!
缚南仙咯咯娇笑道:“果然是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松开手,飘然站到二人前方,道:“二拜高堂!”
拓拔野等得便是此刻,低头佯拜,忽然转向急冲,不顾一切地拦腰抱住纤纤,朝斜前方窜去。
缚南仙扬眉笑道:“臭小子,还没拜堂,就想洞房,成何体统!”九刀闪电似的与天元逆刃接连撞击,金光暴舞,气浪狂震,迫得他步履踉跄,俯身穿掠。
两人真气相若,若全力激战,拓拔野未必落于下风,但此刻先机尽失,回身不得,再加上生怕伤及纤纤,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只能单手抵抗,威力自然大减,被她连攻了百余合,护体气罩急剧鼓荡,险象环生。
缚南仙又急攻了二十余刀,“哧哧”连响,拓拔野背上一凉,衣裳竞相迸裂,露出一片脊背来,心下大凛,蓦地翻身飞旋,一记“回风舞石”,刀浪狂卷,将九刀生生震飞。
缚南仙笑道:“小坏蛋细皮嫩肉……”瞥见他肩胛上一块形如七星的淡紫痕印,脸色陡然大变,收住弯刀,跃开颤声道:“小子,你说你娘是谁?肩上的这紫印到底是伤疤还是胎记?”
拓拔野一怔,忍不住与纤纤对望一眼,四目交接,纤纤脸上忽然酡红如醉,转过头去,肩上的那奇特紫印幼年时从未发觉,倒是到了古浪屿后,某夜冲浪戏水之时,纤纤第一个瞧见,她还兴致勃勃地与天上北斗对照印证,笑称今后找不到着北极星时,便看他的肩膀寻找方位。
此时听这女魔头说得这般古怪,心中莫名地怦怦大跳
起来,暗想,难道她竟认得自己父母么?但双亲不过是乡野村夫,她这三百年前便被困于天帝山的荒外妖龙,又怎会见过?
正欲相问,只见缚南仙怔怔地盯着他,满脸红霞,又是惊异,又是悲喜,喃喃道:“叶分七星,花开并蒂,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支七星日月锁,错不了,决计错不了……”双手一松,“叮当”连声,弯刀纷纷落地,泪珠汹涌夺眶,低声道:“天儿,我的乖天儿,我终于又见到你啦!”
七月,黄昏,东海。
惊涛汹涌,黑云滚滚,风帆猎猎鼓舞。一阵大浪扑来,战舰剧晃,甲板上众人东摇西摆,踉跄奔跌,班照大声吼道:“转舵正坎位,平衡船身!”众舵手奋力绞动舵盘,长桨齐挥,船身倾斜,徐徐转向。
后方的百余艘龙族战舰纷纷随之转向,仿佛一条长龙,在狂涛骇浪中疾速蜿蜒行进。
旗舰船楼上,科汗淮倚着船舷,手握千里镜朝西北眺望,跌宕起伏的海面上,隐隐可见一座乌黑的礁岛,那是五年前他曾浴血奋战的地方。八月十六,弯刀之夜,大荒最美丽的城池化作了一片焦土,当时情景,历历如在昨日,思潮汹涌,百感交集。
忽听远处号角长吹,激越破云。循声望去,西南二十余里外,三十余艘汤谷战舰下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朝蜃楼城驶去。
wangyang中又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战鼓咚咚,如惊雷滚滚回荡。过不片刻,西边、南边陆续出现了百余艘战舰,旗帆招展,分别绣着烈火、巨蛇等诸多图案。
归鹿山大喜,笑道:“陛下,火族、蛇族水师果然如期赶来啦!”话音未落,桅杆上的侦兵又叫道:“君子国、司幽国、三首国、结匈国……东海、南海三十八国的蛮兵也都来啦!”甲板上龙族众将士纵声欢呼,士气高涨。
龙神咯咯笑道:“潮退螃蟹散,墙倒众人推。水妖祸乱天下,众叛亲离,活该有今日!”眼圈忽然一红,恨恨道:“拓拔这臭小子,日夜念着要打败水妖,重建蜃楼城,可惜时机终于到了,他自己却躲得不见踪影。哼,今日若敢出现,瞧我不老大耳刮子抽他!”
六侯爷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坐在海狸皮椅上,手指滴溜溜地转着一杯酒,笑道:“冰壶装热酒——小心烫口。若陛下今日当真出现,姑姑别说抽他耳刮子,别眉开眼笑地喊心肝宝贝便成啦!”
见她脸色一沉,忙又打个哈哈。笑道:“姑姑放心,陛下是冥王爷的债主,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牛头马面见了他,也要逃之夭夭。”
科汗淮微微一笑,道:“侯爷说的不错,拓拔兄弟机变百出,福泽深厚,每每都能逢凶化吉,妹子不必担心了。今日之战,四海风传,他一定会赶来相助。
“
龙神脸上晕红,“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是担心他,臭小子常常一走便是数月,没声没息,早就习以为常啦。最好让他吃些苦头才好呢。”嘴上这般说,心中却仍不免一阵阵莫名的忐忑。不知此时此刻,那小子究竟身在何地?
自当日黄沙岭下,拓拔野孤身追击李衍后,便渺无音信,宛如凭空消失了一般。三个月来,蚩尤、龙神、炎帝、蛇族侦骑四出,搜遍了南荒恶水穷山,却始终找不着半点儿踪迹。
大峡谷一战,赤帝军伤亡惨重,精锐尽没,烈碧光晟、吴回等贼酋亦被鬼国尸兵虏走,不知下落。炎帝军趁势大举扫荡南荒,七日内连下九城,所向披靡。蚩尤更率领苗军炮轰桂林八树,将最为凶暴难缠的菌人几乎斩杀殆尽,火势熊熊冲天,绵延万里,至今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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