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圆片上按了按,似乎还软绵绵的,就在他疑惑不解的瞬间,手中的事物被脸红得如猪肝色的小蝶飞快地抢了过去。
她把这圆片片抓在掌心,转过身,拼命地往袖口里塞。年羹尧更觉得怪异,凑过去打量她脸上不一般的热度,问那圆片是什么东西。小蝶哪里肯说,塞圆片的动作更加匆忙。年羹尧疑心更重,扣住她手腕拽出圆片布片,非要她说明。小蝶大囧,满心的悲愤被满怀的羞涩替代,捂着脸,胸口呼呼地喘气。握着两个圆片,看着她起伏的曲线,年羹尧登时明白过来。然而,初来的窘迫经受不住嫉妒浪潮的侵袭,很快,阴云又在他脸上密布。
放下惹人心跳的圆片布料,他用严寒的声音冷却掉身体里异样的焦躁。“心采说对了,他对你真的很好,很好,再好不过了!”
他?小蝶立即明白是在指胤禛。低垂下脖子的同时,突然,一个偌大的疑窦闯入她的脑海——为什么,为什么胤禛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送她礼物呢?回想起方才常喜所说的一番话,小蝶的脑袋嗡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颤抖着身体,牙齿打架,她惶恐地睁大眼睛,向地下被掀翻的赏赐之物一一看了过去。
“他……他……他是故意的……是故意的……”当她用一种惊人的声调挣扎了许久吐露出这句话的时候,年羹尧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猎豹般,他攫住爪下的白兔。双手捏住她的肩膀,他向她质问。
“他?你是说皇上,是不是?故意是什么意思?说明白些!”
“还要我说什么!你做好最坏的打算吧!”闭上眼,小蝶只觉得全身无力。
年羹尧脸上变色,猛烈的摇晃起小蝶的身体,“该死的,你快说话!他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所有……一切……”她从他的手中挣脱,靠在桌边的位置木偶般地坐下。
“什么时候?!他又是如何知道的……哦……是你!是你!只有你!是你说的,是不是?回答我!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是为了报复,向我报复,是不是?!你非要毁了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是不是!难怪方才你能用那样倨傲的眼神命令我下跪,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和他,现在这座紫禁城的主人设计好只等我这个傻瓜踩下去的陷阱!卑鄙!你们太卑鄙了!可怕,你们比魔鬼更可怕!”
紧张的呼吸让他张大了嘴,转动着脖子,他不停扭动着脖子,望着身体的前后、左右,似乎空气里会突然跳出一个看不见的鬼怪,要把他一口吞下似的。
“该死的,雍正已拉开了这场暗战的序幕,不是么?曾经被动的局面已被他彻底翻盘,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向我发出警告!发出挑衅!发出战书!不是么?他是要告诉我,他才是玩弄爪牙里猎物的猫,而那只待死的耗子就是我年羹尧!哼!老天,你们这场戏演得可真是精彩绝伦!”
她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说今天相见只是一个偶然?说自己也是这场斗争里的牺牲品?说她仍然存放在他身上的那颗真心?哦,他不会信的。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而这,不也恰好合了送赏赐来的那个男人的心意了么?老天,为什么事情一定要弄得这般支离破碎,让人无从招架呢?她只想简简单单快快乐乐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为什么非得卷入这场混乱的、火花四射的暗地里的争斗中去呢?
不管了,她突然什么都不想管了。听天由命?不,她的心死了。潜伏在她血液里生命乐曲的旋律消失了,她还活着,可只是一副尸体。她还在呼吸,可却不再思考任何问题。她还是年小蝶吗,多么想就此永远的安息。回到那片属于她灵魂的栖息地……
看着她不说话安静的表情,男人更加笃信自己的猜测。
指着女人的鼻尖骂道,“作为幕后黑手,你们想看到戏台上怎样的剧情呢?作为被、操纵的玩偶,我该怎样表现才能称了你们的心意呢?哼,雍正的心思我明白了,你大可以这样告诉他。我不再是他昔日门下的一条任其呼来唤去的狗,西北数十万大军的军、权仍在我年某人手中牢牢握着,请他凡事多加掂量权衡,好好考虑!别为了儿女私情,辜负我年某人报国的一腔拳拳情意!”
“你是在暗示你会带兵起事么?”她横了他目空一切骄傲自大的表情,忽然想到历史中他可怜的结局,心中更痛。数万句劝慰的话拥堵在她嗓子眼,反而使她无法开口。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你只要把我转达的话带到就行。嗯,哼,或许,雍正隐忍得太久,他太迫切需要作为攻击目标的我也立刻知道这场斗争已经上演的事实了吧……哼哼……好……好……小蝶……若是我年羹尧不幸输了这一场,我在九泉之下也必定会念及你的好处的!”
说完这句,男人提起脚尖踩住躺在地上的圆片布料,狠狠地踩了又踩,停下动作,僵硬住身体停顿在空气中,似乎是在一个瞬间露出犹豫,犹豫该不该回头再看身后的女人一眼。
这时,小蝶被掏空的心又睁开了眼睛,它发出这样的声音:“回头!回头呀!只要你回头!我就会解释,把一切你误会的事实都解释给你听!把弄乱的一切都整理出清晰的头绪!只要你回头……转过身来……”
然而,小蝶的心失望了。重重的关门声粉碎了它的期待。他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她突然疯了般的跳起来,冲出屋门,拔腿往闲梳院的门外奔,然而,迎接她的除了冰凉的夜色,寒气逼人的露水,黑黢黢的树影,就再没有别的了。
恰在此时,胤禛站在闲梳院附近的一座楼台上往这里观望。得意的微笑从他嘴边溢出。猎物已在网中。它挣扎得越激烈,狩猎的过程才会越有趣。知晓这场斗争的年羹尧也才会令他这个报复者产生更多的快、感。
哼,军、权?默念着方才闲梳院一个耳目回报过来偷听到的谈话里的字眼,胤禛更是觉得开心。明天,只要过了明天,后天就会到来,法华寺的法事就会开始。狐狸就算再有戒心,也想不到老练的猎人的行动会这样迅速吧。
“年羹尧……我要你死!”念出这句心声,他让他的影子隐没入黑暗中。
☆、CHAP131 扑火1
冰凉凉的液体缓缓沿着脖子滑落,带着黏腻的、怪异的气味。风如刀子般割在脸上,手背,却并不让人感到疼。面前耸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塔楼,在飘浮着乳白色雾气的酱紫色夜色中如地狱的魔爪般趴伏在泥泞的土壤里,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周围看不到一棵树,却能听见树叶沙沙摇晃的声音;附近没有一个人,却能确认到回荡在耳畔忽近忽远的锣鼓的低鸣。是哪儿?这是什么地方?小蝶踩在潮湿的土壤上,张望四下,在心底发出这样绝望的声音。
忽然,一道刺眼的光亮射来,刺花了她的眼睛。光线飘忽移动,如一条垂死扭曲的细蛇般在所触及的建筑物上翻滚,最终在那座塔楼上停下脚步。塔楼的轮廓这才被小蝶看清。立即,一声尖叫从她嘴里传出。那哪里是什么塔楼?分明是一个十字型的绞刑架!由两根粗糙的原木树桩交叉组合而成。不可思议的事接着发生。此起彼伏的吼叫、怒骂在黑暗中响起。小蝶立刻回头,望向背后那片永远看不清的如山峦般沉重的黑暗,再次在这片硕大的阴影中确认了听到的声音。
这是一片用最肮脏、最恶毒的词语组成的合奏曲。敌视、轻蔑是这首曲子的主旋律;激动,愤怒是它想表达的感情。演奏者有很多,有说话喘着粗气,说一会儿要停下歇一会儿的老人;有吐露出成串最隐晦的攻击人语句,不需要换气的年青仕人;还有一两声若呻、吟若叹气的女人的哭泣。声音或大或小有壮若洪钟,有细如蚊蝇;叫骂的方式细听之下也有区别,大致有三种:一种是自说自话,天方夜谭,信口开河;其二是信心百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旁征博引,以事实为根据;最后一种却是两边附和,见前两种哪一个占了上风,便立即倒向那一边,重复着听到骂词末尾的词语。
轰隆隆如火车启动时的声音汇聚到小蝶的耳边,起初她被这股巨大磅礴的风暴所震慑,分辨不出这风暴攻击目标的核心。但是,渐渐地,风暴平缓,呼呼如北风肆掠的暴力被狡诈的黑夜精灵收敛起。听在小蝶耳里的变成了河水潺潺汩汩流淌不绝的低喃与倾诉。就这样,所有这些声音的共同点被收集、被捕捉,被感应。——年羹尧!他们都在骂相同的人名!
还会有别人吗?世界上相同名字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会是他?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百分百的巧合!小蝶十根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不到痛。攥紧拳头,她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
“这是一个早该被你遗忘的名字!是一个该被你扔进垃圾堆的废品!是一个你越珍惜越爱护却反过来越会疯狂撕咬你的野兽!还犹豫什么呢?赶快加入这黑暗的合奏曲吧,即使不随波逐流,也用默许不做声的嘴唇做他们的追随者吧。你的疼,你的痛,你所有的不堪记忆的伤口,不都是这名字的主人一手造就的吗?别再发呆!别再彷徨!别再犹豫!走进黑暗中去吧!”
她迟疑的身体在看不见影子的草地上缓缓移动……恰在这时……合奏曲演奏到了□部分!人声鼎沸,声嘶力竭。看不见的人影在欢呼,摸不着的人影在狂叫。背后突如其来的一阵刺骨的寒意袭击了小蝶哆嗦的身体。回过头,一个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影子赫然矗立在绞刑架的中间!
“绞死年羹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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