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情形,实在是吞声饮恨,并不是无语害羞。杨杏园和她谈得高兴的时候,既不
能说出爱慕,扫了她的兴头。无原无故,这爱慕二字,又不能冲口而出。他这一腔
心思,也就极抑郁之能事。爱情是个消磨勇气的东西,到了此时,杨杏园一见李冬
青冷冷的样子,自己先软化了,哪里敢再提到爱好字样。杨杏园不作声,李冬青也
不作声,一时屋子里便十分沉寂了。
杨杏园坐在一张小的沙发上,两只足交叉起来,摇曳不定,半晌,微微的喘了
一口气。李冬青原本在桌上写字,这时便把笔一放,对杨杏园道:“我昨天就听见
小麟儿说,你人不舒服,今天全好了吗?”杨杏园道:“那是一时的感冒,过一两
天,自然好了。不过……”说到这里,就咽住了。李冬青道:“你是一个聪明人,
难道看不破?”杨杏园抬头看李冬青时,脸上板得一丝笑容没有,正襟危坐在那里。
杨杏园微笑道:“有什么看不破?”说了一句,又沉默了。李冬青道:“我很用不
着避嫌疑说话了。我前天给大哥的一封信,实在是出于不得已。我本想当面来说的,
但是当面说起来,恐怕还是不能畅所欲言,所以写了一封信来。”杨杏园初听李冬
青叫一声“大哥”,心里突然一动,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想。勉强笑道:“这封信,
实在出于我的意料以外,这样的称呼,我有些不敢当。”李冬青道:“大哥对我那
信不满意,我是知道的,我希望大哥要谅解我的苦衷。若说以兄相称就不敢当……”
李冬青微微叹了一口气。她的脸掉过去了,在身上掏出一块雪白的干净手绢铺在桌
上,用手慢慢的去摸平,把桌上的铜尺压住了两端。杨杏园以为她把话说的造次了,
所以搭讪着抚摸手绢。这时李冬青一伸左手,把墨盒旁边那把削铅笔的小刀,拿在
手里,将右手的中指伸开,猛然提起小刀,在中指头上,极力划了一下。一刻儿工
夫,指头上就涌出血来。李冬青当那血涌得最盛的时候,左手按着手帕,右手便把
中指头在手绢上写字。杨杏园坐在一边,看她拿小刀子,还以为是削手指甲,绝对
没有留意。忽然看见她用手指头在手绢上乱涂,连忙跑过来看,只见鲜红的指血,
已经在手绢上写了三个斗方字。杨杏园一伸手过去,抢着把李冬青的手托了起来。
连说道:“这是何苦?”李冬青左手把杨杏园一推,说道:“你让我写完这几个字,
不必干涉。”说着,飞快的又写了一个字,连起上面三个字,乃是一句“我不负君。”
杨杏园见了这四个字,倒看呆了。李冬青又在这字后面用血写了几个小字,乃是
“杏园吾兄惠存。冬青血书。”写毕,走到杨杏园卧室里去,在洗脸架上,打开牙
粉盒抓了一把牙粉,将血按住。然后走过来对杨杏园道:“那条手绢,奉送大哥,
作个纪念。”杨杏园到了这时,疑惑李冬青的意思,完全洗去,只觉满腔热气,望
上直涌,要透出顶门心而去。李冬青左手捧着一把牙粉,将右手中指头握住,笑着
说道:“这事请你保守秘密,不要对人说。大哥少年朋友多,他们都是喜欢研究妇
女问题的。被他们知道了,又要生出许多是非。”杨杏园道:“那是自然。”李冬
青看见杨杏园淡淡的样子,说道:“大哥心里,还不能放开吗?”杨杏园右手捏着
拳头,在左手掌心里槌了一下说道:“好!我就依从你的话,我想这事,索性不要
瞒伯母,请你去对她说了。以后我以一日之长,勉做兄长,大家就是自己人,有许
多客套,就可以删去了。”李冬青笑道:“这样就好,家母一定很喜欢的呢。”杨
杏园见事已如此,也就只好往这条路上走。
光阴易过,转眼又是半个月,杨杏园屋子里养的一些菊花,现在都有一大半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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