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蘅隔日便上了感恩奏表,极谢晋莩在他伤病期间垂恩照拂,通篇皆将晋莩比作华耀九州的天日,恩被四海,君临天下。这一月一日的明称暗喻,令朝中微有躁动。隔日,忽有言官弹劾胪文馆大学士与废皇后父兄有旧,挟怨打压平镇国将军有功之臣的子弟,使圣情不达,功臣衔怨。隔日,时雨奏称侍御史某某收受武威将军贿赂,奏事不允,偏私欺君。这大学士与侍御史二人,便是劝谏晋莩严惩萧子雅最为激烈之人,而那武威将军,正是宫中唯一育有皇嗣的庆妃之父。朝中有“深谙为官之道”者见此,明晓贵妃并非无所凭仗,便见风使舵,附和时雨,卖好于晋蘅和萧子雅。
隔日,萧子雅召苏辛入宫相叙,晋莩顺势召晋蘅晚些时候入宫饮宴。
临去,晋蘅忽地拽住苏辛,怔怔地看了半日,方道:“小心。”
萧子雅宫中,安静得很。正殿上端坐一人,正自持壶独酌,见苏辛进来,并未停下,斟满了面前温润玉杯,方清声道:“江湖上声名赫赫的苏左使,果然出手不凡。”
苏辛便站在殿门处,淡淡一笑,“陛下过誉了,有些事只是事后说起来威风,真处其中时,狼狈害怕得很。”
晋莩举杯一仰而尽,忽地殿中四下里“嗖嗖嗖”暗箭齐放,朝苏辛迎面打来。
苏辛一惊,腾闪高低,却到底临阵经验不足,不能一一避过。几支箭划破了她衣衫,便露出衣服下金丝软甲来。原来那素萱知道此行凶险,便将软甲借与她穿,她此回进宫为求万全便特意套上了,还真穿对了。眼见着自己衣衫破损,模样狼狈,岂非落了下风?她索性便解了那衣衫扔下,笑道:“陛下还待不信,我可不真就没什么本事么?若非此软甲护身,只怕就要血溅凤仪宫了。”
晋莩打量着她,见她衣服脱得潇洒爽快,半分扭捏没有,嗤笑道:“原来不是弟妹厉害,而是弟妹的宝贝厉害。”
苏辛挑眉,“虽是如此,也须得有这许多宝贝才成。陛下富有四海,自然是更加厉害,世罕其匹。”
“世罕其匹?那春寒如今比朕如何?”
“不及。”
“哦?”
“陛下江山稳固,又据中原沃土,只须休养生息,假以时日,不遗余力,不散精神,何愁不能指鞭北上,挥斥方遒?”
“不遗余力,不散精神,”晋莩朗声而笑,“好一个‘不遗余力,不散精神’!那春寒怎会不逼你联手到底,共谋朕江山?”
“春寒与陛下,皆天地精神所化,自强不息,人品贵重。”苏辛低眸垂头,一派恭谨。
晋莩冷笑一声,半晌,道:“那金素如今情势如何?”
“前朝十万藏军皆已服从调令,春寒彻底掌控了金素,只是朝中尚有不稳,需时日肃净。”
晋莩看着她,缓缓走下来,一步步逼近,忽地捏起她下巴,“朕当如何处置于你呢?倘若他日为敌所用……不若今日便杀了你。”
苏辛笑道:“陛下焉知他日没有用的着我与晋蘅的时候?恒王府好好地矗在那里,人心安定,我们又岂会傻到背上卖国叛祖的千年骂名,让子孙后代一世世抬不起头来?只要陛下念着兄弟之情,贵妃又是自家妹子,我们亲上加亲,自然比旁人亲厚,外间眼中如此,内里便‘是’如此。我何苦去助旁人?春寒得有今日,实应千恩万谢于陛下。”
见晋莩蹙眉含怒,苏辛转又言道:“更何况,此事其实也非坏事,相反相成,有了敌人,才有励精图治的动力,陛下,国之危亡,存于安乐,安乐之始,在于无敌。不患敌之不我有,患于无敌。陛下早前能纵春寒逃走,便是有此灵慧,如何今日反倒想不明白了呢?纵使陛下能称圣寰宇,成功业于一时,却还剩了什么给子孙?嬴秦二世而亡,焉知只在于暴?”
晋莩倒是笑了,心中很不是滋味,不知是气是乐,手上不觉用力,“如此,你还成了朕不世基业的功臣了?”
苏辛也笑道:“陛下想明白就好,金素孱弱,好好养着做靶子训导皇子皇孙也好。只是剑有双刃,您须拿捏得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放我们归山逍遥,也或许日后便成了您多出的一条后路,得道者多助。”
“那朕倒是要多谢弟妹为朕及儿孙设想,备下的此等大礼。”
“苏辛不敢居功,为我皇分忧,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她那闪亮亮的眼睛和奕奕容光使得晋莩朗声大笑,松了手回身,重斟了两杯酒,递与苏辛道:“听说弟妹有喜了,此酒便订个姻亲,聘你女为妃,配于我儿,还望弟妹将女儿妥善教养,务必肖似其母。”
苏辛一愣,不禁蹙眉,推脱道:“陛下之子,其母庆妃,我刚找人参了他爹一本,还敢把闺女送给她当媳妇儿?”时雨就是这么被卖了的……枉他殚精竭虑,头发都掉了一大把了,想方设法地瞒着晋莩……
晋莩眼神一动,转瞬平复,“子雅已有孕,朕与她早晚会有儿子。”
苏辛一怔,“我怀的是儿子。”
“那就再生,直到生出女儿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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