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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二九章 必有牺牲(第2页)

"拆了!"

几十个士兵齐动手,"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尘土飞扬。御笔钦题"忠正端直"大牌坊,在这墓园前立了四十多年,断作七八截。

单佢觉得痛快点儿了。踌躇满志四面望望,指着墓园中间最高的一座碑:"路过好几次,也没想起来问,这里头埋的是什么人?"

"回将军,好像是个大官,叫做什么……"回话的十户长把领路的夏人叫过来:"陈四!给将军说说,这里埋的是什么人。"

"启,启禀将军,这里埋的是……"想说仁孝帝,觉得立场不对,改成年号,"是建平年间的宰相花照白……"把名字后边"大人"两个字也咽回去。

"竟然是个宰相?"单佢望着雕龙盘凤的大理石墓碑,摸摸下巴,"嗯,一定很有钱。听说——夏人都喜欢把钱带进棺材里……"

陈四是个机灵人,马上听出将军大人的言外之意。打着哆嗦壮起胆子:"这位花……花宰相清……清廉得很……"

"笑话!"旁边的十户长呵斥,"夏人还有清廉宰相?没听说过。"

单佢点头:"咱们在越州抓了那么多大官,哪一个家里不是金山银山?别说大官了,就是小小县令,缴上来的家财也得用车拉。听说前次在苑城,大王叫人开了那什么东安陵,里头陪葬的值钱玩意儿要是往外运,三天三夜也搬不完——最后派了符八那呆子看守,陪着一大堆死人,眼瞅着无数宝贝,挪不了窝,哈哈……"

东安陵是咸锡朝幸存的一处皇陵。有人向新主子献媚,献出了皇陵地宫图样。符杨带人进去看了看,激动得当场就要亲手搬运。

这时,莫思予轻声问了他一个问题:"大王请想一想,为什么锦夏皇帝没有取走这里的东西,反而派人好好看着。"

符杨愣住。开始认真思索。

老莫又道:"大王若志在钱财,思予无话可说。大王若志在江山……有时候,死人比活人要麻烦得多。"

可惜单佢将军没有聆听到这番"死人比活人更麻烦"的教诲。笑完了,随口道:"这姓花的清廉不清廉,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四听了这话,立刻当头霹雳六神无主:"将军,使、使不得……使不得……"被对方一瞪,再也不敢开口。躲在后头,心里不断碎碎念:"老天作证,与我无关,与陈四无关……挖花相的坟……挖花相的坟,要断子绝孙天打雷劈的啊!……"

花照白的墓造得相当坚固,墓穴内壁都是花岗岩垒叠而成。一帮人挖到天黑,也只触及外围。单佢更加兴奋。如此固若金汤,敢说里头没有奇珍异宝?先上县里歇一晚,明早再来!

次日一早,当单将军领着士兵们雄赳赳气昂昂兴冲冲来到墓地,一群人静静立在花照白坟前。西戎士兵惊奇的看到,头天刨开的地方重新盖上了泥土,拍得光滑平整,一丝不苟。

这群人不过三四十个,男女老少皆有,显是普通夏人。他们衣着破旧,手持兵刃,神色木然。可是,只要望一望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里边好似在冒火,又好似已结冰。

当先一个老头,腰板笔直,白眉白发,一把银色长须迎风飘动。一群人唯有他空着双手,并没有拿兵器。那气势却似千军万马,叫单佢顿时生出两军对垒之感。

老头说:"要挖花照白的墓,须问问花照夜的拳头答应不答应。"

罗淼擦一把眼泪:"送信的大哥说,永怀县民,除了少数逃难远走,青壮年差不多都入了义军,家眷也多半跟着进了离商山脉。有一些人不愿离家,就躲在沙岭和黑蛮子捉迷藏。花老英雄就是他们的领头人。花家子弟几乎全在军中,只留了旁支几个年轻人照应老太爷

"……当日随同花老英雄去护墓的人,无不抱了必死之心,足足杀了近二百黑蛮子兵,最后被对方围住放箭。听说……老爷子身上中了十几枝箭,一直站着。黑蛮子拿枪捅他,才倒下去……他们杀完了人,接着挖墓,什么值钱东西也没挖出来,就……动手毁了墓园……"

乌三爷走出门外,仰天望了半日。

再进来,开始拆手里的"青天节"。所谓"青天节",是做了特殊记号的小竹筒,专用于传递消息。帮中弟子从筒外的花纹就能知道信息种类,传递级别。里边的内容也是拿暗语写的,一般人看了也不明白。

晚饭桌上,人都到齐了,乌三爷讲起花家墓园发生的事情。在座所有人都曾受过花家的关照,见过花老英雄的风采。一顿饭吃得哀戚沉痛,三个孩子泪水不断。子释只觉有块石头压在心间,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

如此惨烈。

如斯悲壮。

明明千山万水,为什么……感同身受?

长生知他难过,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轻轻缓缓揉着掌心劳宫穴。心里同样很不舒服——这样的事情,谁听了都要动容,与立场无关。一边又想:"符定手底下,怎么有那般不长脑子的蠢材……"

饭毕,乌三爷领着大家站在院子里,面向永怀县所在的东南方,点了一炷香,洒了三杯酒,权当祭奠之意。

进了堂屋,谁都没有走,围坐一圈,继续默哀。

良久,乌三爷道:"长生、子释,三爷不拿你们当外人,有件事跟你们说说。今儿三水带回帮里传来的消息:黑蛮子最近一个多月在山里抢的粮,都集中到红粉渡下游花石埠,估计过不多久凑足了数就要运走。我们打算……把这批粮劫下来,一部分留给山民,一部分运到义军营中。所以,这几天我让三水盯着,只要江流涨到位,你们马上就走吧。"

子释沉默片刻,起身行礼:"多谢三爷。"又转向罗淼,"有劳罗兄。"

罗淼恨不得怒吼一声,揪住他脖子质问:"你们还是不是锦夏百姓?算不算热血男儿?就这样拍屁股一走了之?!"谁知,看着那双不知深浅的眼睛,脑子里居然不着边际的想:"他怎么不再叫我"三水兄",改成"罗兄"了?……"

"那我们兄妹先告退了,商量商量往后的行程。"

罗淼于是呆呆的望着他们四个走出大门,拐进了把头的客房。

"别看了,不是一路人。"乌三爷叹道。

客房里,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若是从前,双胞胎早就跳着闹着要留下来帮忙了。现在,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还是希望留下来。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此刻留下来,一切岂非又回到了原点?怎么对得起大哥那样良苦用心?怎么对得起两个哥哥一路艰辛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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