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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4部分(第2页)

如此一来,首辅张巨鹿内心深处,对于藩镇割据的北凉徐家,到底持有何种看法,便更加不得而知了。

反正随着江南世族与辽东门阀在离阳庙堂的斗争愈演愈烈,某些两袖清风却肩挑道义的读书人,在太安城站稳脚跟后,便开始发出一些声音,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那个叫张巨鹿的老国贼,不但专擅朝政,甚至还秘密勾结西北边军,故意养虎为患,以便自固地位。

这些人虽然暂时数量不多,但身份往往不俗,被视为空有一身学识抱负,却只能在永徽年间,被妒贤嫉能的碧眼儿领衔之张庐打压排挤,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便应当仗义执言,为苍生社稷说几句公道话。

一时间赞誉一片,文人风骨,道德宗师,一国栋梁。

这些已经鲤鱼跳龙门的读书人,或是本就生在将相公卿之家的名士,相比绝大多数的普通读书人,人数不多,但说话的嗓门最大,听众最多。

在这个祥符三年入秋之后,太安城庙堂最高处,甚至连跟西北徐家斗了那么多年的兵部衙门,其实都没有刻意隐瞒密云一役的惨烈胜利,加上之后通过两淮道驿路传至京城的流州老妪山捷报,以及陆大远部凉州左骑军的全军覆没,两淮道新任经略使韩林和节度使许拱,一字不差地据实禀报给了朝廷,但依旧很奇怪,整座太安城,从庭院深深的高门大户,到鸡鸣犬吠的市井巷弄,从头到尾都没有谈论此事,大概是因为前者不愿意说,后者听不到。

离阳京城的老百姓,至多听说了北凉徐家在流州那边打了几场小胜仗,在凉州关外吃了个大败仗,然后很快就要被北莽几十万大军围住了那座拒北城。

没办法,也委实怪不得这座习惯了二十年坐看云起云落的太安城,它的燃眉之急,是遥临兵部尚书衔的征南大将军吴重轩,亲自统率十万南疆劲军,竟然仍是抵挡不住三大藩王向北推进的叛军。

大柱国顾剑棠的两辽边军,按兵不动。

据说继承顾庐遗产的兵部侍郎唐铁霜,即将动身出京,率领京畿大半精锐在吴重轩大军身后,布置出第二道防线,只等两支辽东铁骑火速南下,相信到时候便能够转守为攻,必会一口气将叛军赶回广陵江南岸,什么白衣兵圣陈芝豹的蜀地步卒,什么燕敕王赵炳的蛮夷兵马,什么光杆一个的靖安王赵珣,不值一提!

对于离阳而言,耗时二十年、倾半国之力打造出来的两辽边军,就在离阳赵室卧榻之侧的这支世间头等精锐,仿佛就在太安城眼皮子底下的自家人,才是一国砥柱,才是定海神针。

西北徐家,拥兵自重,怎么能够信赖?

北凉道,一个将种门户多如牛毛、读书种子凤毛麟角的蛮横之地,怎么有资格与天下首善的太安城、与富甲中原的广陵道、文风郁郁的江南道同席而坐?

拒北城外,大概是史上兵力最为悬殊的那场壮烈战事,有人死了。

死者是旧南唐儒士程白霜。

这位几乎成就儒圣境界的年老读书人,与目盲女琴师薛宋官一起位于战场最后方的中原宗师,本该最后死才对。

老人力尽气枯而死。

韦淼柴青山和楼荒于新郎分别挡住了五千北莽精骑。

吴家剑冢吴六鼎,剑侍翠花和立枪于身后的徐偃兵,死死挡住了北莽左翼万人大军的脚步。

南疆毛舒朗,龙宫嵇六安,和武当山俞兴瑞三位宗师,已经深陷于右翼万人步阵和两支增援精骑的包围圈,其中还阴险夹杂有近千蛛网死士和北莽江湖高手。

北莽中路步阵,朱袍徐婴与从大军腹地抽身返回的洛阳联手,加上剑气纵横的隋斜谷在后方策应,终于勉强牵扯住了那道滚滚南奔的汹涌潮水。

在这期间,虽然洛阳去了一趟北莽那座弓弩阵地大杀一番,但是对于数量多达两千多架且位于漫长弧线之上的投石车,依旧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她若是针对这些攻城利器,单凭徐婴和隋斜谷两人阻挡中路步卒,以及源源不断通过两条宽阔廊道奔杀而去的一支支骑军,极有可能就此使得两人彻底深陷泥泞。原本阵容最为史无前例的中路,在徐偃兵和俞兴瑞不得不去往左右之后,加上徐凤年需要与拓拔菩萨对峙,邓太阿则需要去直面天上仙人,以确保年轻藩王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跟北莽军神争生死,否则本就已经“得天独厚”的拓拔菩萨,又有天人在头顶不断“煽风点火”,一旦让他顺利攀至武道巅峰,哪怕拓拔菩萨只有一炷香功夫,跻身五百年来第一人,始终需要分心的徐凤年也绝无生还的可能,别说斩杀拓拔菩萨,连活着返回拒北城都是奢望!

如此一来,洛阳就不得不应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况,不得不束手束脚,否则以她的修为境界,在轩辕青锋已经缠住邓茂、慕容宝鼎种凉又没有前来阻拦的前提下,不是没有可能在北莽大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不但可以毁掉半数投石车,而且功成身退。

先前薛宋官以指玄拨弦,双鬓霜百的年迈儒士以一身浩然气,共同挡下了一轮又一轮的投石车抛射,一拨又一拨的箭雨攻城。

无论是抛掷而出的巨石,还是如同蝗群的箭矢,最致命之处,不是那种气势汹汹的铺天盖地,而在于它们的密集而急促。

当时盘膝而坐的薛宋官,搁在双腿上那架古琴的点点滴滴猩红血迹,崩断的一根根琴弦,目盲女琴师双手十指的血肉模糊,都在无声诉说着一个事实,本就不以体魄强健见长的她,快到强弩之末的地步了。

所以程白霜便让薛宋官不要勉强,由他这个老家伙来挑起那付担子,用老人的话说,就是绝无让一位晚辈还是女子的薛姑娘,来承担重任的理由,如她那般的年轻女子,相夫教子,才算人间美事。

年迈儒士不但如此,在察觉到右手边老友嵇六安在内三位宗师陷入险境后,更是当机立断,出声让薛宋官前去帮忙,切不可让大规模北莽步卒太早抵达拒北城城墙之下。

年轻目盲女琴师犹豫不决,虽然无法亲眼看见老人的枯槁模样,但那份将死之人的风烛残年,那份迟暮气息,位列指玄造诣前三甲的薛宋官,如何会感应不到?

她心知肚明,她这一走,老人必死。

她不忍心。

一老一少虽然短暂相逢,一场各自不问缘由的并肩作战,但是薛宋官,对这位来自遥远旧南唐国境的年迈先生,已经视为自家长辈,也许跟老夫子赵定秀一样会有些性情古板,一样有着她很陌生的那种书生意气,但到底是心善且慈祥的老人。

“薛姑娘,不可耽误战事!”

程白霜深呼吸一口气后,强行咽下一口已经涌上喉咙的鲜血,在看到女子抱琴起身后,竭力语气平缓地柔声笑道:“薛姑娘,曾经有位被贬谪到吾国吾乡的江南文豪,客死他之异乡之前,留下很多流传不广的诗文,其中有两句,老夫一定要转赠薛宋官,‘日啖荔枝三百颗’,‘兹游奇绝冠平生’,薛姑娘,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那边瞧瞧,若说不乐意赏景,可那在北方昂贵如黄金的荔枝,在咱们那边,也就一斤几十文钱的事儿……”

说到这里,程白霜猛然跺脚,劲透地底极深,抬臂挥出一袖,如书法大家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有趣之事,哈哈大笑几声,喘息过后,缓缓说道:“薛姑娘,若是尚未有那意中人,其实以后不妨找位读书人做白头偕老之人,虽说平时难免言语泛酸,可最不济家中无需买醋嘛。”

已是背对老人的薛宋官,没有转身,只是使劲点了点头。

她一掠而去。

程白霜收回视线,盘膝而坐,双眼紧闭。

这一刻,满头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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