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掠而去。
程白霜收回视线,盘膝而坐,双眼紧闭。
这一刻,满头霜雪的年迈老人,再也遮掩不住那份油尽灯枯的疲态。
虽然每一次挥袖都会带来痛彻心扉的气机动荡,可老人始终意态安详,喃喃自语,“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故而做不得啊……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却是做不到啊……”
程白霜感受到头顶处那场气势恢宏的剑雨。
强撑一口气不坠干涸丹田的年迈老人,已是有心无力去转头睁眼,只能模糊感应到剑雨落在薛宋官那一侧的北莽步阵之中,老人满脸欣慰笑意。
“国家不幸诗家幸,一愿后世再无边塞诗,再无大诗家。二愿后世读书人,人人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知老之将至……”
程白霜最后一次抬起手臂,长袍宽袖,书生风流。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归来何太迟?
当这一次手臂颓然落下之后,老人嘴唇微动,再也无法抬起手臂。
背对那座中原西北国门的拒北城,面向北莽数十万大军,老人默然低头,寂静无声。
……
在程白霜生前,北莽不曾有一颗巨石,一枝床弩箭矢,落入拒北城。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
距离这位旧南唐遗民最近的隋斜谷没有转头,轻轻叹息一声,原本以他所站之地为圆心,二十丈之内,百余道粗如碗口的雪白剑气,交织成网,突然剑气外扩十丈,剑气增添六十条,八十多名小心翼翼绕道前冲的持盾步卒顿时毙命,下场比五马分尸还要凄惨。
在右侧北莽步阵之中浴血奋战的龙宫客卿嵇六安,一剑将一名身披重甲的北莽百夫长劈成两半,猛然回头,怒吼道:“老书袋子!”
在这一瞬间,七八枝枪矛攒簇捅来,刀法巨匠毛舒朗大步向前,向前杀出十数步,挡在嵇六安身前一刀横抹,浑厚罡气横扫而去,将那些北莽步卒全部腰斩。
武当大真人俞兴瑞轻喝一声“大胆鼠辈”,手中桃木剑一闪而逝,接连穿透毛舒朗侧面三名蛛网死士的脖子,一剑之威势,仙人飞剑取头颅。
战场最左侧,于新郎和楼荒两位武帝城师兄弟,一人制式凉刀一人名剑蜀道,双方齐头并进,因为最后方有徐偃兵帮忙阻挡步阵,这对王仙芝得意高徒便彻底放心向前凿阵。
一位半步武圣坐镇后方,不用顾虑拦阻一事,只管埋头杀人即可,于新郎楼荒两人反而显得比嵇六安三人更为势如破竹。
楼荒剑势至刚,剑招至简,就像樵夫砍柴,无论北莽骑卒还是战马,一剑之下,绝无完整尸体。
于新郎收起即将折断的凉刀,放回刀鞘,重新拔出那柄早已在鞘中颤鸣不止的古剑扶乩,依旧轻描淡写指指点点,于新郎兔起鹘落,神出鬼没,不多也不少,一次出剑就是一条性命。虽说杀敌声势不如楼荒那么恐怖,但是连徐偃兵在察觉到此人的微妙气机变化后,都有些讶异,不愧是王仙芝首徒,于新郎竟然有了在沙场厮杀中破境的迹象,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只差一线之隔,就可一脚跨入陆地剑仙的门槛,虽说即使稳固境界后,依旧算不得货真价实的陆地神仙,但是只要境界升至那个高度,远不是指玄天象两境剑客偶然领悟出一两式剑仙威力剑术能够媲美,大概就会是邓太阿之后又一人啊。
于新郎一剑点在一名北莽骑卒的眉心处,不去看那具坠马尸体,跃至马背之上,望向前方,对前方楼荒沉声提醒道:“北莽又有一千精骑正在赶来,还有个藏藏掖掖的顶尖高手。”
楼荒正要说话,于新郎已经大笑掠去,“先让我会一会他!”
最右侧,正当柴青山韦淼转换前后位置的关键时刻,一道快如惊鸿的身影当头砸下,势如奔雷的一拳锤在刚要后撤的柴青山胸口,虽然这位名动离阳的剑道宗师已经下意识横剑在前,且以剑锋对敌,希望以此让那名不速之客知难而退,不料那一拳仍是毫不犹豫地撞在剑锋之上!
正值换气间隙且大战已久的东越剑池宗主,措手不及之下,竟是被自己的长剑剑锋伤及,所幸韦淼迅速前掠,一手抓住柴青山肩头往后一扯,一手挡住那名北莽武道宗师的第二拳。
柴青山顺势倒掠出去十数丈,胸口处被割出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鲜血涌出,浸透衣襟。
韦淼左手握住那只拳头的同时,因为先前右手需要帮助柴青山躲过那道剑锋,再度出拳便慢了这名北莽高手分毫,可偏偏就是这毫厘之差,就让那位城府深沉的阴险刺客占据莫大先机。
韦淼被一拳砸在额头,韦淼轰然跺脚,只退了半步便止住倒退身形,硬是不退一步!足可见这位南诏第一高手的性情刚烈!
韦淼与来者一拳换一拳!
各退三步!
韦淼一拳击中那人胸口,自己额头又遭受一拳。
头颅遭受重创的韦淼双耳已是渗出猩红血迹。
模糊视线之中,那名身披一具雪亮银甲的北莽武将狰狞笑道:“拳有韦淼,天下无拳?杀得就是你!”
趁着那名高大武将说话的间隙,柴青山匆忙强提一口气,就要为韦淼扳回劣势,可就在此时,老人听到背后目盲女琴师喊道:“小心头顶!”
第二名身形鬼魅的北莽刺客凌空而下,无声无息,更无丝毫气机波动,如同孤魂野鬼。
银甲武将的破绽,显然是有意为之的障眼法,恐怕这才是两位北莽武道宗师在环环相扣之后,真正浮出水面的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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