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在这河网密布的南方偏远小县城里,遇上拨不识货的乡野村夫,竟会认为这匹身长过丈的大个头乃是普通的挽马。
李丹歪头观察这人,见他身着蓝布箭袖直缀,脚上一双云头牛皮靴全是刮痕,显然是赶路时被高草、灌木所伤,连幞头下的布巾也被刮成了布条,可见行路时的狼狈。
怀里抱着一柄伤痕累累的长柄铜头链枷,腰里还挂口木鞘燕翎刀。
本朝法度,偕行武器者需有官府开局的路引行照,否则途中卫所可以扣留拘禁。
这人光天化日下携有武器还敢睡觉,一来肯定有真本事,二来说明他大概有些来头。
“喂,兄弟,别睡了,李三郎来看你的马哩!”
李彪自作聪明地上前踢了那人的靴底一脚,不料那人鼾声骤停,突地翻身而起,挺着那链枷大喝道:“哪个泼贼敢动你爷爷?”
李丹侧身让过,唬得李彪立时“妈哟”声躲到李丹身后去了。
“杨大哥且慢!这位李三郎,父亲是原山东东昌府的知府,他是来看你这匹马的。”
杨乙在后面高叫。李丹这才知道此人也姓杨,心想小乙大概就是因同姓和他攀上,赢得了对方信任的吧?
“哦?”那人这才注意地看看眼前这个儒生打扮的少年,察觉到自己的枷链都快杵到人家胸前了,赶紧收回,
抱拳道:“鲁莽之人,山东杨大意有礼,懵懂之间差点冲撞,请公子莫怪!”
杨大意?李丹听这名字就笑了:“是我等打搅兄台休息,何怪罪之有?”
说完指指那匹马:“我来找小乙哥有事,被你这马儿吸引了。不知兄台为何要卖马,留着它代步不好吗?”
“呃,你说甚?俺没听懂。”杨大意这一说,李丹立即明白过来,马上换了山东腔的官话又说一遍。
“唉,好好的马儿谁愿卖?”杨大意苦笑:“俺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
路遇湖匪迷失方向走错了路,在那沟汊湖泽之间转了半个多月,又被若干小贼偷取了身上银两。
这趟差出得实在晦气!如今若不卖马,俺连饭钱也无一个,想回北地去只怕此生都不要指望了!”
听他的话李丹觉得甚有故事,又看此人豪爽便起了结交之心,道:“杨大哥是出公差?
那这马更卖不得了,不然将来上官面前你怎好回话?”
那杨大意呵呵地笑笑,想起来说:“方才听小乙说,贵府曾是东昌知府?”
“哦,家父生前在彼处做官,十年前旧河(黄河故道)泛滥,家父治理大堤时不慎落水故去了。”
“诶呀!”杨大意铜铃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莫不是李文成老爷罢?”
“正是家父。尊驾也知道?”
“半个山东都知道哇!”
杨大意赶紧躬身:“在下是高唐州人,那年十四岁,李老爷出事那天随俺爹也在工地上。后来听说皇上还给了夫人诰封?
噫,俺爹还说来,一个南人千里迢迢来山东做官,结果我们没保住,对不住人家妻儿老小。
没想到今日得见李老爷后人。请公子站好,我代家乡父老向李老爷一拜!”说完便深深拜下去。
李丹没想到这看上去个粗鲁人竟如此知礼有节。
因他是拜自己父亲,做儿子的代父受拜当然不能躲避,只好站在那里规规矩矩受了他一拜。
之后便拉起他道:“这样说来兄长受了很多罪,定是饿坏了。走、走,日头已高,我请兄吃几杯水酒解乏。”
杨大意本来还想推托,甫一张口,那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李丹哈哈大笑,拉起他边走,杨大意只得尴尬地笑笑请他稍待,转身从草堆里摸出只蜡染花布的包袱来挑在枷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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