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紧紧地把孩子护在怀里,脸色变成死灰一般。她慢慢地背转身去,又抽咽起来。
幸亏孩子只是昏迷了过去。母亲向老天祈祷,“要罚就罚我吧,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就不该让他遭罪的。。。 ”
“这药等一会儿再喂吗?”吴枣秀无可奈何地问。
“把它倒了。药治得了病,可救不了命,还是听天吧。。。 ”黄大香不忍再见到刚才这揪心揪肺的一幕。
前屋的李松福已在门边呆立了好一阵。吴枣秀不高兴这个男人的畏畏缩缩,便没好气地朝他说:“有事便进来,没事便走,别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李松福蹩进门来,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黄大香也知道他先前就一直站立在门外头,见他进屋来,便说:“李伯,你坐坐吧。”
李松福给黄大香母子送来了一小包米。黄大香知道这人是个大好人,但她急忙推辞:“前些天借了你的米还没有吃完呢,还是待吃完了再借吧。”
其实,彭家米桶里的米已经没有了,黄大香只是觉得她不能够过多地麻烦这个单身男人。他来送过两次米,虽然每次都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但黄大香却少不得有一些顾忌。李松福把米袋放下来,便退了出去。黄大香慌忙叫住他:“李伯,你听我说!”
李松福站住了脚,回转身来。
黄大香拿起米袋伸给李松福,一时又觉得话不好出口,低头思忖了一下:“真的,我在对门张家也借了些米,等吃了再。。。 ”
“这米可不一般,是‘百家米’,让孩子吃了好呢。”李松福这阵才说明白,“听一个唱渔鼓的叫化子说,讨来的百家米能医治百病,我便买下些给你送来,你就试试吧,也许真能够管些用呢。”
黄大香不说话了。吴枣秀把那包“百家米”接了过来,她见黄大香此刻心烦意乱,也无话好说,只直直地站立在一旁。李松福竟不敢正视这两个女人,他远远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一向愁苦的脸色更显忧郁,也更显木讷。就这样,几个人默默然呆住了好一会,李松福才转过身子,拖着迟缓的脚步回前屋去了。
屋里的光线愈加暗淡下来,是外面的天色将要晚了么?
2
孩子躺在竹凳上已经十多天了,一直昏昏迷迷,只有鼻孔底下还留着一点微弱的气息。常说病急乱投医,黄大香则是病急广求神。她日夜守护着儿子,口里不停地祈祷,请求诸路神明圣怪显能灵通。中国的宗教文化是一锅大杂烩。天地祖宗,如来玉帝,阎罗龙君,观音关圣,全都神通广大。再加上山川湖泊,灶房土地,人妖怪兽,古树奇石,它们都可以是割据一方,各自为政的圣灵,真是请不胜请。有时候,一场恶梦,一种祸兆,让黄大香心惊肉跳,无限地惊恐;有时侯,某种幻觉,某种巧合又会带给她不少的希望,只有这些才使她感觉到自己生命的存在。
黄大香每天用“百家米”熬成些清淡的米汤,耐心地、不时地、点点滴滴地喂到孩子的嘴里。偶尔,孩子也能吞下一星半点。
也许是母亲的细心调理见了功效,也许是她那诚心感动了圣灵,也许是孩子有过强的生命力,不管怎样,奇迹出现了!孩子出窍的游魂又被母亲殷殷的祈盼召回,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在这个苦难的女人心里投入了一线光明。
孩子的病日渐好转,居然又能呼唤妈妈了。姜圣初卖布回来,从门前经过时见了,也大为高兴起来:“我还算定这孩子是活不下了呢,可现在是死不了啦!怪事──”姜圣初又俯身对着孩子说,“你说,是不是有个白胡子老头领你回家?”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他见姜圣初笑起来也是一脸横肉,粗声大嗓,便赶忙喊叫着“怕、怕”,躲进了妈妈的怀里。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我,那次没被大石块砸死,后来也没有病死、饿死,这阵子可好了,身子骨倒越来越硬朗,眼见着日子就要富起来,不活上个八十、一百的才怪!”姜圣初向来就是个自鸣得意的人,“我说香嫂子,你就把孩子过寄给我吧,保险他死不了!”
黄大香勉强地笑了笑。她打心眼里不愿把儿子过寄给别人,更不用说是过寄给他姜圣初。但她此时的心绪却无法安顿,在这段时间里,她向天地神明许下的愿心已经够多了,该怎样报答这浩荡神恩呢?她想到自己的命薄,这孩子不过寄给别人,那又怎么招受得下呢?
她这心思不便跟谁都去诉说,一直深埋在心底里,苦恼着自己。可小镇上也有一个人,对黄大香这类社会底层人物的心绪既能体察又能善解。这人叫张仁茂,他虽是个无师自通的竹器匠,技艺却很不错,夏秋两季常在外地作些上门工夫。昨天刚回到家,今天便上黄大香这里来了。他五十来岁,系一条兰大布围裙,头上盘一卷青色的长头巾。进了门,他把头巾向上推一推,露出过早谢顶的光头皮。不论冬夏,他的额头上总是热气腾腾,似乎比别人要热得多。因为是常来常往,他也不打招呼,径直走到这母子俩的面前,用手探了探孩子额角的温凉,对黄大香说:“放心吧,这回算是熬过来了。”
“是啊,全靠天地神明护佑。”黄大香把枕在孩子头下的手抽出来,准备起身去给张仁茂倒茶,“孩子玩了一会,刚才睡了──工夫好做?”
“闲不下──”张仁茂说,“坐吧,不用你去倒茶,要喝,让我自己来。”
“唉!”黄大香叹了口气,还是起身去倒来了茶,她递给张仁茂,“都说这孩子命大,可我的命薄,就怕再有个闪失。。。 ”
“穷人的命都大,不经九磨十难不叫做穷,九磨十难能留得下人来就叫命大。”张仁茂喝了口茶说,“这次老天爷是睁开了眼,可是说不准他眼睛一闭又不管事──有时他得打瞌睡,有时还爱贪玩耍──你可真闪失不得,孩子没全好,得留神打点照应才是──家里还有吃的吗?”
“米还有一些。。。 ”黄大香不想老是麻烦人,她的心思也不在这里,“只求老天爷不责怪我才好呢。。。 我许了好些誓愿。。。 可我的命恶、命苦,真怕招受不住这孩子,那反倒是害了他!”
说话间,黄大香的脸色忧郁,愁眉紧锁。张仁茂寻思着:“你的意思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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