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世界绝望是轻而易举的,对这个世界挚爱是举步维艰的。
末等生慧子,以男生的方位画一个坐标,跌跌撞撞杀出一条血路。
2012年,我在曼谷郊边的巧克力镇,招待高中同学王慧。
这是家迷幻如童话的饭馆,白色房子静谧在草地,夜火灯烛倒映在河流。
王慧留着大波浪,浅妆,笑意盈盈,经过的老外不停地回头看她。
次日我要坐火车到春蓬,而她直飞香港,所以我们没有时间聊太多。也不用聊太多,一杯接一杯,互相看着,乐呵呵地傻笑。
我说:“慧子,你不是末等生了,你是一等兵。”
1997年,王慧坐我前排,格子衬衣齐耳短发。
有天她告诉我,她暗恋一个男生。我问是谁,她说你猜。
文科班一共十八个男生,我连猜十七次都不对。只能是我了!这下我心跳剧烈,虽然她一副村姑模样,可是青春中的表白总叫人心旌摇荡。
这时候她扭捏半天,说,是隔壁班的袁鑫。
不带这样玩儿的好吗?隔壁班我去你大爷的!
香港回归的横幅挂在校园大门。
7月1日举办《祖国我回来了》演讲大赛,我跟王慧都参加。四十多名选手济济一堂,在阶梯教室做战前动员,学生会主席袁鑫进来对我们训话。
他走过王慧身边,皱着眉头说:“慧子,要参加演讲比赛,你注意点儿形象。”
慧子一呆,难过地说:“我已经很注意了啊。”
她只有那么几件格子衬衣,注意的极限就是洗得很干净。
后来我知道她洗衣服更勤快了,每件都洗到发白。
袁鑫和一个马尾辫女生聊得十分开心,从中国近代史聊起,一直聊到改革开放。最后袁鑫对马尾辫说,加油,你一定拿冠军。
慧子咬着笔杆,恨恨地对我说:“你要是赢了她,我替你按摩。”
我大为振奋,要求她签字画押,贴在班级黑板报上。
当天通读中国近代史,一直研究到改革开放,次日精神抖擞奔赴会场,大败马尾辫。
晚自习解散的时候,在全班“胜之不武”的叹息声中,我得意地趴在讲台上,等待按摩。
王慧抿紧嘴唇,开始帮我捏肩膀。
我暴斥:“没吃饭?手重点儿!”
王慧怒答:“够了吗?会不会捏死你?”
我狂笑:“哈哈哈哈毫无知觉啊,难道已经开始了?用力啊少女!”
其实,当时她的手一捏,我如被雷劈,差点儿跳起来,脑子里不停在喊:……疼疼疼……这是被碾压的感觉……疼啊我靠……咔吧一声是怎么回事……我的肩胛骨断了吗……疼死爹了啊尼玛……小时候干过农活的女人伤不起……啊第三节脊椎怎么插进我的肝脏了……我快挺不住的刹那,慧子小声问我:“张嘉佳,你说我留马尾辫,袁鑫会觉得我好看吗?”
我不知道,难道一个人好不好看,不是由自己决定的吗?
1998年,慧子的短发变成了马尾辫。
慧子唯一让我钦佩的地方,是她的毅力。
她的成绩不好,每天试题做得额头冒烟,依旧不见起色。可她是我见过最有坚持精神的女生,能从早到晚刷题海。哪怕一道都没做对,但空白部分填得密密麻麻,用五百个公式推出一个错误的答案,令我叹为观止。
慧子离本科线差几十分。她打电话哭着说,自己要复读,家里不支持。因为承担不起复读的费用,所以她只能去连云港的专科。
我呢?当时世界杯,高考期间我在客厅看球赛,大喊:“进啦进啦!”我妈在饭厅打麻将,大喊:“胡啦胡啦!”
荷兰队踢飞点球,他们低下头的背影无比落寞。我泪如雨下,冲进饭厅掀翻麻将桌,搅黄老妈的清一色。
后来?后来那什么第二年我又考一次。
1999年5月,大使馆被美国佬炸了。复读的我,旷课奔到南京大学,和正在读大一的老同学游行。慧子也从连云港跑来,没有参加队伍,只是酒局途中出现了一下。
在食堂推杯换盏,她小心地问:“袁鑫呢?”
我一愣:“对哦,袁鑫也在南大。”
“他怎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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