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人好这话是真,他还有点信你服你,”吴枣秀说,“要不,这事早不是这情景了。”
黄大香不信自己有这能耐:“就算姜圣初肯给点面子,能忍得住一时,也忍不得很长久,三天五天不找你,也不能长久放了你,你还得往远处想想呢!”
“唉!香姐,你说我还有什么好想的呢?”吴枣秀翻过身去,“老娘生了我,没长到十岁,父母先后弃世了,十六岁上兄嫂给我说了户人家,本来好好的,可男方父母一时翻脸,便借口命相不合把婚退了,他们是嫌弃我吴家穷,没根没底的。我进姜家不到两年,老天偏又夺走了我丈夫的命,现在我娘家没有了人,这辈子与姜圣初结上了冤,扭打在一起,要死不活,哪里是我的长远处?世界上的事不是都能想得清,想得透的,那就边走边瞧吧。。。 等到他真敢来得罪你的时候,我除了拚命还能怎么办!”
近前的事情难办,远处的事情难料,这就只能听天由命了。黄大香叹息一声:“冤孽深沉啊,天若有眼,也该睁一睁才是呢!”
就这样,两个女人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捱到了天亮。
18
世界历史发展到了近代,两个东方邻国成了冤家,日本人的入侵,使中国人饱罹苦难。历经了八年的浴血战争,日本终于投降,但中国社会的贫困落后,当局的*无能,则暴露无遗。面对新的世界形势,新的历史契机,中国向何处去成了许多人关心的问题,变革现状的思潮与力量迅速地生长壮大。青年人是最容易把自己的前途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的。
这个偏远的山乡小镇是战争的后方,它虽然躲过了炮火的蹂躏,但各地的难民用他们的呻吟和哭诉同样把恐惧带给了这里的人们。所以,战争胜利了,当抓获的一名日本人被解押着经过小镇时,许多人家燃响了鞭炮,小孩子也在后面追赶着扔石子。
然而,要说起使小镇人心理上受到冲击和震撼的大事,还少不得提及国立县中十多个学生自发组成的宣传队。他们喊着*建国的口号,怀抱着激进的革命热情,到处张贴了一些红绿标语,还在十字街头举行过几次激昂慷慨的演讲,这些都使闭塞的小镇人耳目一新。晚上演出的文明戏,尽管场地简陋,灯光暗淡,仍然吸引了不少的观众。那些宣传抗战胜利的活报剧和讽刺达官贵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双簧戏惹得人们开心大笑,尤其是穿着旗袍的富家小姐与西装革履的少年挽着手臂走上舞台,最后为情爱,为理想,毅然出走的话剧更使小镇人大长见识。
那位富家小姐的扮演者不是别人,正是李家大院的二小姐李青霞。这又不免让小镇人困惑:门楣显赫的官宦人家,有名有气的大老爷李寿凡,怎么能容得自己的妹子粉墨登场呢?还好,毕竟是民国多年了,李寿凡虽没有亲临剧场,但当有人向他说起这件事时,他倒能开明地说:年轻人嘛,思想时髦,少不得要说些反封建,要*之类的话,那就由他们去吧!可惜的是,他不认识那扮演男青年的人是谁。那也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叛逆子孙,他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弃学了,名字叫仇道民。他不只是在小镇上大声疾呼一些革命的口号,而且,他视这个李寿凡为腐朽封建制度最可恶的卫道者,要以最直接的行动与之作对。仇道民就是好几年前,李墨霞在高中读书时的那位情投意合的相好。他们接受了“五四”运动以来的新思想,新观念,对社会现状极为不满,他们之间有过对未来的抱负与追求,也有着对爱情的山盟与海誓。只是因为李寿凡差人而至的一封书信,把李墨霞骗回了家,并且,随后他安排了一场妹妹极不情愿而在小镇人看来却是极为隆重、极为风光的婚礼,从而拆散了李墨霞与仇道民的一段情缘。时至今日,仇道民仍然抱有最后的希望,就如那戏里的人物一样,他幻想着能够冲决所有束缚人们的罗网,解救出李墨霞来,一同去投奔他理想中的光明世界。可是,对于他的到来,李墨霞却吓得不敢出门,她把自己关在屋里,眉头上添了个解不开的结头。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仇道民会混在县中学生宣传队里突然找到小镇来,而且还让李青霞捎信,说要与她见上一面,这如何使得?
戏剧的现实意义往往会超出演出者的用心:束缚小镇人头脑的传统观念受到了挑战,有人被激怒了,有人从中见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当然,认为事不关己者还是居多,他们不过是无动于衷地嬉笑一场。
大出人们意料的是,姜圣初成了第一个反应最强烈的人。他本不是有闲工闲心看戏的。吴枣秀在黄大香家呆了两三天,没声没响没露面,黄大香也没给她与姜家传话,疏通,旁人更是无心过问。这反倒让姜圣初不安了:骂上门去自己多少有些亏理;去说好话,又觉得失了面子;织布机不响,他更是心烦意乱;再加上卧床的老婆唠叨不已,他便去看戏了。其实,他看戏是心不在焉。开始时,见到男女同台,眉目传情,这倒没有引起他的惊怪,相反,犹嫌不足;但当他见到那一对青年学生后园相约,并且破门出走时,却突然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觉得似乎这戏是吴枣秀串通好那些人来作弄他:“还了得!叫人谋反作乱,警察所不抓他们还干什么?李家大院出了这种女子不败下来才怪!”
第二天,姜圣初挥拳舞掌骂街了:“我姓姜的可不是三块砖头架口锅的人家!也不睁眼瞧瞧,我是那么好欺侮的么?进了姜家门便是姜家人,我看她翻得了天!”
小镇人早知道是怎么回事,姜圣初不说,便没人管闲事,姜圣初上街下街一叫喊,也就有人出来附和,逗笑,观热闹了。小孩子尾随着他不远不近地起哄叫闹。
张仁茂骑在自家门口的条凳上开竹破篾,见姜圣初气势汹汹地出无头告示,便招呼他:“圣初老弟,什么事让你大动肝火了?”
“你别装不知道”姜胜初立定了,“家门不幸,出了扫帚星,丧门星,她有吃有穿有福享,却一心想逃,想飞,想上天,就当我姜圣初是摊稀泥,会全都由着她了!作的好梦,看我不打断她的骨头!”
“是说你老婆么?”张仁茂故意问。
“你不知道是枣秀妹子这泼妇?”姜圣初对张仁茂唾沫横飞地说,“我看什么人敢附她的势,敢助她的威,*了我,我什么人也不认!”
“哟,枣秀怎么了?是给什么人勾引跑了?”张仁茂玩笑地警告姜圣初,“现在时兴这种事。你姓姜,她姓吴,一旦走了你能怎样?你没看学生们演的那戏?”
“她敢!”姜圣初到底有些色厉内荏,“我就白养了她两张嘴不成?算算看,这几年她们吃了我多少?别人供得起她三天五天,还能供得起她十年八年?”
后面这话姜圣初是朝黄大香家说的。黄大香家里没人出来回话,因为张仁茂为她们设计好了:姜圣初是个火暴性子,硬顶不得。张仁茂继续与他兜圈子。
“我说圣初老弟,你这话也是有理,”张仁茂让出凳子,“坐着说吧,我看你得找几个三亲六戚、或者保长甲长来,当面论一论,看吴枣秀吃了你家多少,花了你家多少,也为你家做了多少,讨个公论,免得日后生出是非来。”
姜圣初知道这话里有话。他轰地站起来:“你们算计着坑害人么?姜家的事用不到外人来管!也用不到谁来论这个是非。。。 ”
“这就怪了,”张仁茂装作不解,“你自己不到处叫叫嚷嚷,外人谁管呢?本来是,即使吴枣秀不明不白死在你姜家,也不过是赔上口朱漆棺材,做个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就完了事!”
“七七四十九天道场?你替她想得好,谁见过哪家祖宗老子死了这么风光过?”姜圣初并不示弱,“告诉你们,她要死,先得自己安排张草席,我姜圣初没逼她,她死了我还不答应掘坑呢!”
“人命关天,吴枣秀就这么不值钱么?”张仁茂仗义执言了,“老弟,我说你这事可没想明白,你说没逼死人,可她现时还有张嘴,旁人还有双眼,真死了人的话,你说得清?你也不用提你姜家有势,她吴家没人的话,别看虾子在生不见血,死了还遍身红呢!我说为人还是得存个良心才好。。。 ”
姜圣初到底心虚,一时语塞,不觉软了下来,朝围观的小孩子吼道:“你们跟着看什么热闹,有什么好看的!”
“进屋喝口水吧。”张仁茂好心地劝姜圣初,“有些事我们兄弟间坐下来好好说说。”
姜圣初的气势缓和了许多,但心里不服,没肯进屋:“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家人等着要吃要穿要用,织布机子停了,哪有工夫坐着说闲话。”
“也是,”张仁茂并不强求姜圣初,“那你就听我一句话吧,有事你和枣秀好好商量,她能听更好,不能听可千万别动蛮,办事得看时势,你不见那当官的老子也强不过拚命的儿子么?那戏里的话有些道理呢!”
“什么道理!”姜圣初愤愤然地说,“这世界全被那些穿洋服,留西式头的人搅乱了,连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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