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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部分(第2页)

你这个魔鬼,怎么不叫鱼刺把你卡死!好啦,看在基督的面上,到旁边去宰吧!我在这儿睡觉,你把鱼肠子扔得满地都是,把四面八方的蚂蚁都给招来啦,弄得一片腥臭,简直就像在阿斯特拉罕一样!“

赫里斯托尼亚把自制的刀子在裤子上擦了擦,若有所思地朝着阿尼库什卡的没有胡子的、怒冲冲的脸瞅了半天,心平气和地说:“阿尼凯,大概你肚子里有虫子,所以你闻不惯鱼腥味儿。你空肚子吃些大蒜,怎么样?”

阿尼库什卡啐着、骂着,走开了。

他俩的争吵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但是总的来说,连队过得和和气气。除了司捷潘。阿司塔霍夫以外,全体哥萨克都吃得饱饱的,情绪满不错。

司捷潘不知道是听同村人说的,还是心里觉得,阿克西妮亚在维申斯克常跟葛利高里见面,但是他突然苦闷起来,无缘无故地跟排长争吵了一场,而且坚决拒绝去站岗放哨。

他整天地蜷伏在土屋里的打有烙印的黑车毯上,唉声叹气,拼命地吸自家种的叶子烟。后来,听说连长要派阿尼库什卡到维申斯克去领子弹,他才两天来第一次走出了土屋。他眯缝着泪汪汪的、由于失眠而红肿的眼睛,疑疑惑惑地打量了一下摇曳着的树上乱蓬蓬的。鲜艳夺目的叶子,看了看被风吹得涌立起来的、镶着白边的云彩,听了听树林子的风声,就走过一间土屋去寻找阿尼库什卡,当着哥萨克们的面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把阿尼库什卡叫到一边,央求道:“到了维申斯克替我找找阿克西妮亚,把我的话告诉她,叫她来看我。就说我浑身长满了虱子,衬衣和脚布都没有洗,顺便再告诉她……”司捷潘沉默了一会儿,胡子里隐藏着难为情的笑意,说道,“就说,我非常想她,盼她快点儿来。”

夜里,阿尼库什卡到了维申斯克,找到了阿克西妮亚的住所。自从跟葛利高里发生口角以后,她又住到姑母家去了。阿尼库什卡好心地把司捷潘的话转达了,但是为了加重话的分量,他自己又加上了几句,说司捷潘讲啦,倘若阿克西妮亚不到连队去,他就要亲自到维申斯克来。

她听完丈夫的训示,就收拾准备起来。姑妈急忙发了一块面,给她烤了些奶油点心,过了两个钟头,阿克西妮亚——听话的妻子——已经跟着阿尼库什卡坐车去鞑靼村连队的驻地了。

司捷潘暗自高兴地迎接了妻子。他用探索的目光仔细观察她那瘦削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她一些话,但是一句也没有问及她是否看见过葛利高里。只有一回,谈话的时候,他垂下眼帘,略微扭过身去,问道:“你为什么走那岸去维申斯克呢?为什么不就在村边过河来呢?”

阿克西妮亚冷冷地回答说她不能跟外人一块儿过河,可是又不愿意去求麦列霍夫家的人。等到回答完了,她才发现自己说的话很不得体,好像她认为麦列霍夫家的人不是外人,成了自己人。她怕司捷潘也会这样理解,不由得窘急起来。而他大概也正是这样理解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毛下面哆嗦了一下,脸上仿佛掠过了一片阴影。

他疑问地抬起眼睛看着阿克西妮亚,她也明白了这个无声的问题,突然由于窘急和恼恨自己,脸涨得鲜红。

司捷潘可怜她,装作什么也没觉察的样于,把话题转到家务事上去,开始询问她在离开家以前,把家里的东西藏起了些什么,藏得保险不保险。

阿克西妮亚看到丈夫对自己如此宽宏大量,回答了他的询问,但是总觉得内心很尴尬,于是为了向他表明,他们中间发生的一切都是很无聊的,而且为了掩饰自己的激动,故意把话说得慢条斯理,露出一副正经、矜持和冷漠的神情。

他们坐在土屋里谈话。总有哥萨克来打扰。忽而这个进来,忽而那个又进来。

赫里斯托尼亚走进来,就地打铺睡起觉来。司捷潘看出要想单独跟老婆说说话儿不成了,就很不情愿地停止了谈话。

阿克西妮亚高兴地站起身来,匆匆解开包袱,拿出从镇上带来的奶油点心请丈夫吃,然后从司捷潘的军用背包里拿出脏衣服,走出土屋,到附近的池塘里去洗。

黎明前的寂静和蓝色的雾笼罩在树林上空。露水很重,压得青草都贴到地面上。

青蛙在湖沼里哇哇乱叫,离土屋很近的一丛浓密的枫树林后面,有只长脚秧鸡在吱吱地鸣叫。

阿克西妮亚穿过树丛。树丛,从树顶到深藏在茂密的野草里的树于上,都结满了蜘蛛网。凝结在蛛丝上的露水珠,像宝石似的闪闪发光。长脚秧鸡一时不叫了,可是立刻,——阿克西妮亚的光脚踏倒的草还没有来得及挺直,——又叫了起来,一只从湖沼里飞起的田枭伤心地回应着它的鸣声。

阿克西妮亚把短上衣和紧身的背心脱下来,走进没膝深的、温暖的湖水里,洗起衣服来。蠓虫在她头上飞舞,蚊子嗡嗡叫着。她不住地用弯起的丰满、黝黑的手臂在脸上抹抹,驱赶蚊子。她断断续续地想着葛利高里,想着在他去连队视察前他们之间发生的最后一次口角。

“也许,他现在正在找我呢?今天夜里我就回镇上去!”阿克西妮亚下了决心,心里想着怎么跟葛利高里见面,而且立刻就会和解,不由得心花怒放。

怪得很:近来,她想到葛利高里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眼前出现的不是现在的这个葛利高里:身材高大、英气勃勃,一个具有丰富生活经验的哥萨克,他疲惫地眯缝着眼睛,黑胡子尖已经有点儿发红,两鬓有了过早的白发,额角上布满了粗纹——这都是在战争年代受到摧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而在她眼前出现的却是从前的那个葛利什卡。麦列霍夫,一个粗卤的、不会体贴人的小伙子,生着孩子似的圆圆的细脖子,嘴唇上总是挂着乐观的、无忧无虑的笑容。

正因为这样,阿克西妮亚就更加爱他,几乎是一种温柔的母爱。

就是这会儿,她脑子里仍清清楚楚地想起了那张令人无限爱怜的脸,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笑了笑,挺直身子,把没有洗完的丈夫的衣衫扔到脚下,觉得喉咙里有一股突然涌上来的、要尽情地哭一场的热气,低声自言自语道:“该死的东西,你附到我身上了,一辈子也甩不开你!”

眼泪使她心里轻松了一点儿,但是在这以后,她周围蔚蓝的清晨世界,仿佛黯然失色。她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从泪水满面的额角上把头发撩到后面,脑子里空落落的,用黯然失神的目光,呆呆地注视着一只灰色的小鱼鹰从水面上滑过,消失在被晓风吹得上下翻滚的粉红色晨雾中。

她洗完衣服,晾在树枝上,然后走进了土屋。

已经醒来的赫里斯托尼亚正坐在门口,拼命缠着和司捷潘说话,而司捷潘躺在车毯上,默默地抽着烟,根本不回答赫里斯托尼亚提出的问题。

“你以为红军不会过河到这边来吗?你不做声?哼,你就不做声好啦。不过我以为他们一定要从浅水地方胜水过河……一定会过河!除此以外,他们再没有法子过河啦。也许你以为他们会用骑兵过来?司捷潘,你怎么不说话呀?要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可是你还像傻瓜一样,躺在那里!”

司捷潘一下子跳起来,激动地回答说:“你没完没了地瞎缠什么呀?真是个怪物!好不容易老婆看我来啦,可怎么也甩不开你们……死缠着你,说蠢话,不让人家跟娘儿们说句话!”

“倒了大霉啦,找了个你这样的人说话……”赫里斯托尼亚扫兴地站起身,光脚穿上破靴子,脑袋撞在门框上,疼得够呛,走了出去。

“没法儿在这儿谈话,走,咱们到树林子里去,”司捷潘提议说。

他也不等到同意,就朝出口走去。阿克西妮亚驯顺地跟着他走出去。

中午,他们回到土屋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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