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里,也就是过完这道厚墙,再往上说,又是什么呢?”
“又是个空间。”
“这空间又有多大呢?”
“很大,很大。”
“很大,很大,大到什么时候算毕呢?”
“大得没法说了。”
“对啦,大得没法说了,无限大了。”李伯阳微微点了一下头,“好,现在我要回过头来,再问问地。地是多厚呢?是一百万万里厚吗?”
“地是二百万万里厚。”蜎渊高兴地笑着,故意配合回答说。
“二百万万里,那好。我再来问,过了二百万万里,再往下,又是什么呢?”
“再往下,透气了,又是个空。”
“对,又是个空。我要问,这个空,往下有多深泥?是三百万万里深吗?”
“不,是没底子深,是没法说的深,也是无限的。”
“对啦,我们知道啦,知道宇宙是无限的啦。”伯阳先生暂时作结说,“这宇宙的空间是无限,宇宙的时间当然也是无限的。这时间往上追,到啥时候能追到头呢?往下追,到啥时候能追到尾呢?现在我们知道啦,知道宇宙的空间和时间都是无限的啦。知道了,问题就算完结了吗?不,不完结,不光不完结,而且问题才算开始。现在我要接着往下来问。宇宙是无限大的,那么,在这个广大无边的无限里,都是有些什么东西呢?”他又往下继续追究说,“我看见了,共有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叫什么呢?一个叫‘有’,一个叫‘无’。‘无’是空无,什么也没有;‘有’是物质,实体的物质。‘无’和‘有’相依地存在着,相对的变化着。‘无’里头生出‘有’;‘有’生出后,又到覆灭,又归于‘无’。这种变化是有规律的,是无穷无尽的。我从万物生死变化中,从这变化规律中,从这规律给人间所造成的事理中,看出了宇宙之间的一种永远不灭的、最了不起的东西。这种东西,在物形以上,看不见,抓不住,摸不着,恍恍惚惚,窈窈冥冥,寂寂寥寥。说它恍惚,它又是十二万分真实的真实存在着,它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看着啥也没有,实际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确实存有。它广大无边,无所不在。它永远不灭,永远在动,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如有上帝,它当在上帝以前很久很久都有了。它在时序上、品位上都先于任何东西,它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它不会因它物的生灭变化而有任何影响。它寂兮寥兮,独立永恒,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因它不是生灭变化着的具体东西,因它是不能用任何名称来指代的东西,所以叫不出它的名字。叫不出名字,就无法来论述它。为了论述方便,现在我勉强给它起个名字,称它为‘道’。”
蜎渊听老师说到这里,感到十分新奇,十分高兴,就故意发问说“物体都有形,有形才有名,名是随着形而来的。既然‘道’没有形体,所以就不可有名了。”伯阳先生回答说。
“老师,这个‘道’,它抓不住,摸不着,看不见,连名字都无法叫出,咱们要它又有何用呢?”蜎渊又一次配合老师故意发问说。
“有用,有用得很。”伯阳先生说,“我们了解它,掌握它,顺从它,适合它,意义可是大得很呢!道不是唯无主义,也不是唯有主义。道是无形的,然而,它会向下往有形的物体上落实。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是道向下落实的过程。在道的作用下,空空的‘无’中,会生出‘有’来;一个‘有’会生出两个‘有’;两个‘有’会生出三个‘有’;三个‘有’会生出数以万计的‘有’来。道是最自然的,最合规道的,最合天理的,最不胡作妄为的。道带着它的特性往下落实到万物时,万物如若合乎道——合乎这自然的天道,万物就是上了规道的。道带着它的特性往下落到人生时,人生如若合乎道——合乎这自然的天道,人生就是上了规道的,就是不胡作妄为的,不胡作妄为,是可以大大有所作为的。这样,人才是可以有福的。道带着它的特性往下落实到政治时,政治如若合乎道——合乎这自然的天道,政治就是上了规道的,就是不胡作妄为的,不胡作妄为,是可以大大有所作为的。我说的‘不妄为’,是和‘无为’的意思一样的。当你做到‘无为’的时候,国家没有不治的。国家治了,国人才是有福的。天道往下落实而创生万物时,是表现出它的一定规律的。人能符合天道特性,才是符合规律的。人能符合天道特性,例如不妄为,不胡来,致虚守静,生而不有,为而不侍,长而不宰,谦让,不争,处柔,居下,俭朴,就是合道,合德,合乎道德。世人都有道德,世人也就有福了。所以我说,道在有形的物质以上,处在无形的状况时,道是无用的;道在落实到物质,落实到人生,落实到政治的时候,道的作用就是无法估量了。”
“好!好!老师说得好,老师说得好!”蜎渊十分赞佩地合起两只手,一连声地叫好说。
蜎渊啊,聪明的蜎渊啊!你只知你的老师在和你一起谈天说地,是不是知道他所谈论的这些就是他要隐写,他要创立的天道派学说的纲领呢?
第二天,伯阳先生回到自己家里,刚刚正式开始着想隐居立说之事,忽然有人告诉他说伯阳先生十分高兴,他很是想念这位恩人,很想见到这位恩人,就立即骑上一头青色的黄牛(这不是以后他要骑牛西行的青牛)往苦县正南十里以外的地方走去。
李伯阳急欲见到这位恩人,并不只是限于报恩,也不是说姬如公荐他当官这就是恩。伯阳先生确实是并不追求做官的。而且他的几十年的官吏生涯,除了在看透政治和高层人生方面给了他一定的作用之外,其余方面并无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使他晚立学说几十年罢了。他之所以把他看成恩人,重要因素有两点上午,阳光明丽。一位白须、白眉、白头发(此时已无发髻,已去掉别在那里的龙柱模型,而是自然地散开)的,身穿米黄布袍,袖口带有紫色水袖的老人,骑着一头青色的黄牛,往正南走着,走着。
当这骑牛的老者——伯阳先生走到苦县正南十八里的地方的时候,看见一个风光优美之处。这是一个方圆三四里大的天然湖泊。湖水平静,浅清见底,接天连叶,滴绿流碧。岸上白杨行行,湖中绿柳簇簇。湖外方圆四五里没有人家,更显这里清静美丽。湖当中有一个土石结构的高台。台高十多丈,占地好几十亩。台上芳草覆盖,绿树成荫。野花片片,犹似落霞。馨香阵阵,十分宜人。苍松参天,翠柏留云。麋鹿猿猴跳石壁,白鹤黄丽舞绿林。这个台子并无名称。传说舜曾来此,在这里做过韶乐。因为十人来此九人留恋,有人称他“留恋之台”(如今仍有遗址,人们呼之为栾台)。
伯阳先生骑牛沿着通往幽台的湖水小路往里走。当他来到台下的时候,就从牛背上下来,牵牛沿盘台小路往顶上走。等他登上台顶的时候,就把牛拴在一棵柏树上,一个人到林间各处去寻找,看看姬如公住在哪里。只见台中靠后有一座样式别致,古香古色的古庙。庙门口坐着一位身穿青衣的花胡须老者,样子有点和当年的姬如公相仿。老者依着庙门外边的墙根坐在蒲团上,挤着眼并不看人。伯阳先生上前说话,他才睁开眼。老聃问他可知道姬如公。他摇摇头说,从没见过什么姬,也没见过什么如公。
李伯阳心里明白了,一定是人们把这位不知名的老者误认成了姬如公。
伯阳先生从留恋之台回到曲仁里自己的家里。当他又一次考虑隐居立说之事的时候,又有几个人前来请他帮忙做事了。他打算把这几家要请他帮忙做的事情给帮助做好再去隐写,没想到一陷进去,很难出来,请办的事情越来越连,越来越多。人们尊崇他,仰赖他,事无巨细,大小事情都想请他办。有的事情本来无须去办,为了借他的名声光耀光耀,也没事找事地和他挨挨边儿。例如远远近近的人慕名来访;一些小国修国志、写国书,请他帮忙指点;一些人写这写那,请他动手挥笔。甚而至于一些人家小孩起名也来找他。张先云家生个胖小子,两次起名都认为不好,最后找到伯阳先生起名铁蛋,才感到名字起得合适。
就这样,隐居立说之事一拖再拖,直到第二年冬天——公元前四九八年农历十二月,才算正式开始进行。立说的事项进行得晚了一些,看起来是坏事,事实上坏里头有好事,因为这样以来,更增加了他埋头隐写之决心。
此时伯阳先生的家里,除他本人以外,还有一个管家,一个侍女。管家姓韩,五十多岁,名叫韩福,是前任管家韩六(如今已去世)的儿子;侍女是管家韩福的外甥女,十八九岁,名叫梅嬴,是个哑女,又是个石女。梅嬴从小没了父母,孤苦无依,跟着舅舅过活。她终生不能嫁娶,终日为谋不到合适于她的职业而发愁。经舅舅举荐,伯阳先生同意收下她担当他的侍女。他们二人,老实,听话,对伯阳先生十分忠诚,而且斗大的字不识一升。他们对伯阳先生都很爱戴,都很尊崇敬慕,伯阳先生说一,他们从来不二。韩福是个十分忠于职守的好管家,平日总是把家务料理得一停二当,使伯阳先生十分满意。梅嬴是个十分忠于职守的好侍女,聪明,伶俐,比会说话的人心里还透亮。她俊美,干净,利索,勤快,眼色头极能达到。她做的饭菜总能合乎伯阳先生的口味,洗浆缝补,样样在行,把伯阳先生侍候得很是周到,使得伯阳先生从内心感到满意,感到舒适。
伯阳先生打算隐写,打算从根本上真隐得住,不知到底该如何办,找管家韩福商量,说“中,这好办。”韩福说,“那隐山深处,常年没人走到,即使偶尔有人走到那里,见那隐宅院子的大门锁着,也从来没有人到里边去过,你往那一住,让梅嬴守在那里侍候。我往村子里老宅上一住,不管谁来找你,我都有话应付,或说您到沛地去了,或说您到段干去了,有啥特殊情况需要办的都有我办,别问我咋样办,别问我咋样说,反正我要忠于职守,保着叫你真正隐居就是我的职务。你住在隐宅里,或是在一段时间里,你从里边上上门闩,或是在另一段时间里我从外边把门锁上。我可以不让任何人知道地到里边看你。院子不算小,你在里边饮食起居,散步游走,都很方便。你可以长期住下,也可以在你愿意出来的时候出来。出来还可以再隐去。不管是住下,也不管是出来,都不让人知道你是在那里隐居着。不光是宅门上有锁,我嘴上也有锁。梅嬴嘴上的锁更不用说。我打算一辈子都不往外边说。”说到这里暗暗下了决心“真从根本上隐,真从根本上隐。”伯阳先生高兴地点点头,满意地笑了。
这年十二月中旬,在一个寒冬将尽的日子里,伯阳先生终于正式隐居,在隐山深处的隐宅住了下来。一些人只知道隐阳山是隐太阳,而不知道隐阳山是隐伯阳。传说上讲,因为隐山很高很高,能够隐着太阳,所以起名叫隐阳山。即使按夸张说,这也是不恰当的。因为不管山有多高,都不能隐住太阳。如果说那是站在山根背后才看不见太阳,那么,我也要说,你站在墙根背后也是看不见太阳的。而且按现在的遗址分析,那时的隐阳山并不是高得可以插入云霄。所以,事实上,隐阳山的得名不是来自隐太阳,而是来自隐伯阳,来自隐居老聃先生李伯阳。
这处隐宅是个方形的院落。高高的围墙,颜色和这里的山石大致相似。大门朝西。东边,南边,北边,紧紧靠着悬崖峭壁。你如果开开大门往西走,迎面是一个架在深涧上边的双木小桥。过了“小桥”一连拐了几个弯子才可以通往另外一个幽谷。
院内,三棵高大的古柏不规则地长在中间。长青的叶子使你在这里几乎分不出春夏秋冬。树下退落的厚厚的一层柏壳和老叶,人走在上面,能踩出四指深的脚印。靠东墙和西墙是两所对着脸儿的茅草屋。西边的小屋是梅嬴的住处;东边的小屋是厨房。北边,坐北朝南的主房,是一所用石块砌墙的茅草屋。屋门口常常挂着帘子,这就是伯阳先生居住的地方。
主房西山墙外,是用青砖砌成的茅厕,中间用墙隔成两个。每个茅厕的后墙根上的便窑窑都有和墙外的深涧相通连着的小洞洞。
主房东山墙外是一片空地。空地上长着一些低矮的小灌木。灌木丛边的石头地上,有一个水桶粗细的小水泉,里边的水墨清墨清。说水泉,里边的水并不往外冒,总是保持在土皮以内不算多深的地方。伯阳先生他们的吃水就是来自这个地方。
主房屋内的空间有两间屋子的空间大。屋后墙并不是人垒的石墙,而是紧紧靠趁着的隐山的山石。屋内后墙的正中是一个往里伸进去的山洞。山洞里是伯阳先生的密室。密室里放着一个方形大木案。木案上放置着文房四宝和一大卷一大卷的丝绸帛绢。山洞口外,主房内的房间里,靠东山墙,放置着伯阳先生简朴的床铺。床铺西边有一张长方形的大木案。这就是伯阳先生长年工作的大阵地。靠西山墙有一张小桌,一个小木凳。这就是伯阳先生用餐的地方。
此时,伯阳先生正坐在大木案旁边的木椅上,隐秘地、聚精会神地进行着一项神圣的事业,——他要撰写一部上至天,下至地,中至人,包括万事万物及其规律的,益天、益地、益人的,按当时说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篇幅最长,容量最大的长篇大书。他下定决心,就是一直写到老死也要把它写完,写好。他看着木案上摆放着的绢帛、刀子、竹简、木札、松烟墨,静静地出神。那时没有纸,也没有墨,墨是由黑漆和松烟代替的。一般人写东西是用笔蘸漆写在木札上,写错了就用刀子刮去。伯阳先生这次撰写,是用笔蘸着松烟和水调成的墨,将字写在他从周都带回的帛绢上。
他拉开一卷帛卷,握着狼毫竹笔,认真而又认真地写着。
他的写作态度十分严肃。从事例的核实,到道理的正确,他要使其不发生一丝一毫的谬误。他认为著书误人,那是伤天害理的。这部书,他构勒的框架太大了,内容太多太复杂了。不仅内容复杂,而且笔法也太复杂,不仅要有铺叙,而且要有描写,特别是要有独具一格的无法驳倒的论证。他要描写得栩栩如生,使形象逼真得如同真的见物;他要叙述得条条是道,清楚明白,要把万千事件摆放得各各有序,井井有条;他要把其中的大理小理论证得深入浅出,玄而易见,精辟透彻,不偏不倚,能经得起千万摔打和考究;要使语言高妙,文雅而且准确鲜明,可懂、生动,传神。太难了,写这部书太难了!不管是多大智慧的人,要高质量地写好这部书,都是十分不容易的。
他写着,认真地聚精会神地写着。由于精神集中得厉害,而把天下的一切全忘记了。往往是当梅嬴把做的饭菜送到屋来而在饭桌之上摆好,咿咿呀呀地叫着吃饭的时候他才知道。
梅嬴心里“明白” 这是个模样很俊的女孩子,中高个,鹅蛋脸,高鼻梁,大黑眼,那嘴角不笑也是笑着的。这是一个善良的知道关心别人的有同情心的女孩子,每每是她把热腾腾的饭菜在桌上放好,看着伯阳先生吃得香甜的时候,才抿嘴笑着离开。
一次伯阳先生吃完饭,梅嬴前来收拾碗筷,伯阳先生疼爱地看着她,充满同情地在心里说伯阳先生的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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