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周风沉默了。
曾尧接着道:“我一看这壶,什么都明白了,只对邹泰说,或就是店家装错了。现在这把也甚好,器形十分圆润,我喜欢,留下了。”
陶周风问:“之后?”
曾尧道:“之后,我等了几日,未等到什么恐吓的书信,出门亦无人行刺。我不知换了这把壶的人意欲何为,索性将壶带到衙门,天天用它喝茶。似乎里头也没淬毒……”
陶周风再问:“然后?”
曾尧道:“然后,就是老夫被参了一本。再然后即变成当下了。”
陶周风又眨了眨眼,知道这样问不对,还是问出了口:“就……这样?”
曾尧瞅着他:“你嫌老夫这个结局不够带劲是吧?”
陶周风唔了一声:“自然不是。只是……老夫觉得,那耿御史……”
陶周风想起耿御史的诗作,老脸微红。
“老夫觉得,他着实是耿直而已。”
曾尧颔首:“是,那弹劾看来,并非有什么阴谋,仅偶尔而发,形势至此。但我总有个感觉,这事尚有后续,却又不知会续在何处……”
陶周风缓缓抚摸胡须。
曾尧再饮了些微凉的茶水:“我今日来找你,一是想与你说说这段旧事。陈压在我心上许多年,而今同你讲一讲,总觉得心里轻快些。二则,听说大理寺的邓绪素善断案,最会推敲这些蛛丝马迹,我一个去职待罪之人,直接去找他有些不妥,你代我和他说说。”
陶周风皱起双眉,刚要沉声吐出一个好字,曾尧便大笑起来。
“逗你的,我来找你,自是想烦你帮我琢磨此事。”
陶周风道:“论断案,我确实不及邓寺卿。”
曾尧悠悠道:“然论与我的交情,论心软周全,他皆不如你。我也瞧过他们查案上报的折子,现在年轻人做事,都张口证据,闭口线索。仅一把可能是拿错了的壶,讲与小邓小冯几位,只怕要说我这糟老头子疑神疑鬼,因早年的亏心事无端臆想了。唯你能懂我为什么想查。”
陶周风沉吟。
曾尧再一叹:“似咱们这般年岁,有些事看开头便知以后。费如斯心思,必不仅为白送一把壶敲打我一记,定有后续。又如恶疽,越是迟迟不破,内里憋的毒越大,症结越重。我病成这样,仍旧惜命,可不想哪天血流肠断。你得护好我这把老骨头啊。”
陶周风盯着他的双眼:“你当真是让我护着你?还是让我拦着阳家的后人或门生,令其莫走错了路,铸成不能回头的大过?”
曾尧眼中灯光明亮,又一笑俯身,从桌下阴影里捧出一盒。
“存式,我把它和一堆的谜,都交给你了。”
陶周风接过盒子,打开,小巧圆润的西施壶在灯下晕出柔和光泽,顶上的菩提珠微微泛黄。陶周风不由又想起耿御史的诗……立刻收敛念头,端正心神,肃然捏住珠子,掀开壶盖,迎亮端详。
一只头顶积雪的黄鹂,爪握细枝,背衬水波,犀利与他相望。
陶周风盖上壶盖,将壶放回盒中,郑重抬起双目:“我定不负师宪所托。”
张屏跟着谢家老仆转过影壁,穿廊进了中院。
这县丞宅是一座小小的院落,比张屏在宜平做县丞时住的院子还要局促些。盖因既在京兆府治下,旁侧又有察院督镇,宁减三分为谦逊,不敢逾越毫厘。
谢赋被贬之前,丰乐县原县丞迁调数月,位悬宅空,恰好谢赋遭罚转补,也被人暗叹时也命也。
内厅处灯火明亮,谢赋一袭家常夹袍,于阶下相迎,无昧站在他身侧。
张屏上前见礼:“谢大人可好些了?”
谢赋轻呵一声:“待罪无能之人,何谈一个好字?更无地自容,羞居此位。请万也莫称我什么大人,真折杀了。若不弃,直呼我名便可。我虚长几岁,厚颜冒昧称一声贤弟,亦望休怪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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