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范县令增么也没想到是“家事”,他楞了下,揣起手皱眉道:“贤弟,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这……好像是要给老夫出难题呵?”
“不敢、不敢,学生怎会做那等事呢?只因这桩事涉及人伦与法度,学生举棋不定久矣,如鲠在喉啊,所以才来求教。
大人本县父母,见识广博、法务熟悉,万望大人给与指点一、二,学生必然知恩图报!”说着李严离席,深深下拜。
范县令听他这么说,这才重新露出笑容,伸手扶起李严请他归位,同时说::“好吧,既然选之你如此虚心上门,我也不好一推了之。
你且把前后讲来我听听,究竟是何事令你这样不安呢?”
李严心中大喜,忙把自家父亲去世前后情形和李肃把持家产的事由大致说了一遍。
范县令听了心中已经有数,脸上却没显出来。
他手捋胡须想了想说:“照贤弟的说法,你兄长接管家务后抚养文正公和足下成人,你二人一个做到知府,一个也是举人。
贵府兄友弟恭,可喜可贺,然则这又有什么毛病呢?”
“这……,”李严心说:敢情我白讲了?哦,老东西非要我自己揭开这层不可!
只好回答:“大人呐,兄友弟恭这是圣人教诲,原有之义。
但是……,大兄他把持家产多年,即便我兄弟二人成婚后也未主动提及划分家产之事,而我二人因大兄养育之恩,亦不好开口,故而拖延至今。
但现在孩子们也大了,再拖下去不是个办法。一大家子男男女女住在一起也越来越不方便,才起了是否该划分清楚,然后三家各过的心思。”
“唔!了解!”范县令点头:“这是你三房的意思,还是三家都有这个想法呢?”
“拙荆与二房商量,那边也正有此意,只是大兄在南昌未归,所以长房那边还未去说。”
“既如此,等燕若(李肃的字)回来,你们三家一起商议不就好了,何必再来寻我?”范县令拍开两手,似笑非笑。
李严尴尬地咳了声,低眉顺眼回答:“大人说的是,本该我们自家的事自家讲清楚便罢。
不过……这事既涉及律条,又包含人情义理,该先顾哪头,学生实在愚钝,故而求教。”
他绕着弯子说半天,总算来到核心了。
范县令呵呵一笑:“选之的意思,长兄养育乃恩情,分家而居却合乎法理,孰重孰轻你现在难分首尾,可是这话?”
“正是、正是!”
“那我来问你,何为法、何为情?”
“这……,法者天理之道显也,天子奉天理而行世间国法,以秩序江山社稷。
情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礼记·礼运)。所谓‘发乎人间,合乎人心而已’(慎子)。故国法上顺天理,下及人情。”
“着!”范县令点头:“既如此说,国法高于人情,两者冲突之时,自当以国法为先。选之可同意否?”
李严想想,却不知这话和自家有什么关系,同意说:“自是如此!”
“好!”范县令起身走到月光下,背着手缓缓道:“我朝行两税之法,即按户收丁税,按田亩收地税,又以不同户等摊派赋役。
你兄长虽然把持家财,但贵府二房、三房却因此从未如数缴纳赋税。这个你先心里有数,然后咱们再说其它。”
“范大人的意思是……?”李严忽然明白了,范县令的意思是自己要分家,就得揭开这么多年李家瞒报户等、丁口的情形,并补缴积欠的赋税。
这个老滑头!他暗骂一句。不过心里迅速地做个算计,还是带着笑说:“学生以为遵纪守法乃是良民天职。
如果大人能够居中调停,令吾等妥善划分而又不失体面,这些积欠的正税我们是愿意补上的。”
正税也就是朝廷规定要缴纳的正役捐代(前所说雇人代行差役)和税粮,不过李严耍个滑头,没提是否要补齐县里摊派的杂泛差役捐代,这个数目两家即便分摊也还是会令人肉疼的!
“大人仁厚爱民,万望相助,学生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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