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进宫乃是一桩大事,故而当日夜里禁军便已将这件事八百里加急送往了行宫。祁谨不是傻子,现下举国皆知皇帝身在行宫,此时却有刺客进宫,那刺客的目的绝不是行刺皇帝。
不是为人,那就只能是为了物。
纵然禁军的信上已经说明由于他们发现得早,宫中没有任何东西失窃,但祁谨不这么想。焉知不是这刺客已经得手了呢?
他想到了祁谌。
祁谨觉得并非是自己多疑,实在是他这两个弟弟都狼子野心太难对付。不过他也承认,他对弟弟这种东西的确是没什么好感,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祁谌的嫌疑真的很大。
他提前回京,刚回了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他就是不想联想到他身上,都不得不联想到他身上。
虽说他双腿有疾,但谁知道是不是装的。即便他真的有疾,他也可以派自己手下的人去,对,他记得他身边那个侍卫叫景什么的就很合适。是以,他命内监传召时,特意嘱咐了一句让祁谌将景祐也带上,但是……他没说要带宋九歌啊。
第三次抬眼看向宋九歌,祁谨将茶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却发现茶水早已经见底。他干咳了两声放下茶盏,不再去想宋九歌的事,转而向祁谌:“五弟,朕今日找你来也不为什么,就是关心关心你的身体。哦对了,前日有刺客进宫的事你可听说了?”
“自然。”祁谌颔首,苍白的一张病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知道得略晚了些。昨日晨起禁军统领方告知此事,臣弟业已入宫查探,正要向皇兄禀报。”
祁谨今日特意将召见祁谌的地点选在了校场,此刻一身戎装手持锦帕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揩拭着自己的长弓,问得漫不经心:“可有什么线索?”
掩唇咳了几声,祁谌面上显出疲累来:“旁的倒没什么,只是宫中东南角皇兄藏画的那间宫室……”他顿了顿,祁谨的手亦顿了顿,他才又续道,“有些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可有什么损失?”
祁谨终于放下手里的弓,声音也不自觉拔高,有宫婢上来添茶,被他这骤然的一嗓子吓得抖了抖。祁谌又咳了两声,面带遗憾:“有两幅山水……”
“怎么了?!”祁谨脸上已满是惊恐。
“咳……有些破损。不过臣弟昨日已寻了城中名家修补,方才进宫前恰巧送到府上,已为皇兄一并带了来。”
话罢,一旁的景祐恭恭敬敬捧了两幅画交给内监,祁谨早顾不得其他,一双眼睛像是钉在了画上,不住地催促:“拿来拿来!”
直到将两幅画抱在怀里,仔仔细细检查过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看向祁谌:“五弟啊,你这个身子真的要好好调理调理,说话不要总是这么大喘气。”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胸口,“皇兄这里受不了。”
喝了口茶压惊,祁谨方转向宋九歌,笑着补了一句:“劳烦宋小姐多费心了。”
濯清涟点头应允,眼角不自觉地往祁谌那边扫。他正垂了头掩着唇咳嗽,景祐在一旁帮他顺着气。
重新将目光收了回来,她亦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心想,他拿人死穴倒是拿得很准,不过祁谨没有那么好应对,接下来还不知有什么在等着。
譬如此刻,祁谨沉思踌躇的样子就让她提起了警惕心,正凝神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谁知却等来了一句:“朕藏画这件事记得别让你皇嫂知道。”
濯清涟尚未咽下去的茶喷了出来。
祁谌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又善解人意地给濯清涟递去了一方锦帕。
等她将茶渍都擦干净,祁谨已重新站起持弓射箭,箭箭皆中靶心。她突然就想起从前听过的一些传闻。
这位皇帝陛下自五岁时便被立为太子,此后便日日泡在书房与校场中,文治武功皆不可有半分懈怠,由此扼杀了他骨子里对于画画的热爱。等坐上皇位后终于再没有人逼着他读书,他才又重新捡起了这项爱好。但此时的他已静不下心去从头学画,干脆就开始收画。
不论是否真的出自名家,只要你说这是一幅名画,他就会出高价买回来,因此也有百姓亲切地称其为“冤大头”。这一点,从年前叶既明献那幅赝品就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会鉴画。由于花了很多冤枉钱,皇后曾明令禁止过不允许他再收画,但显然这一招不怎么管用。
濯清涟记得,这位皇后乃是祁谨在东宫时的太子妃,且还是他后宫中储着的唯一一位。
破空声拉回她的神思,靶心上已又添了两支箭。祁谨像是很满意,慢悠悠地掸了掸衣摆,转回身将长弓递向了祁谌:“五弟,试试?”
濯清涟不动声色将手中茶盏放在桌上,听得祁谌苦笑了一声:“皇兄说笑了,臣弟如今这身子,已射不了箭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祁谨执拗地将弓又递近了几分,“只要拉得开弓,就射得出箭。”
从座上起身站起,濯清涟笑了两声:“皇上这不是欺负人吗?我们家王爷从头到脚看着,哪里看得出是能射箭的,你就不怕他被弓压坏?再说了,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勉强帮他养出些精神来,若是因此而让王爷身体更不如从前,九歌可是要找皇上要说法的。”
祁谨干干笑了笑,想起禁军同他说前日的刺客乃是一男一女,不自觉便打量起眼前的宋九歌来:“要不,你……”
他的话未说完,濯清涟已是一脸的惊讶模样:“皇上又来取笑人了,九歌只勉强拿得动银针罢了……”
重新看了看这两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柔弱不能自理的人,祁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错了。但他们来都来了,他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试,想到此,他又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将目光移向了存在感极弱的景祐:“景那个什么,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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