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玦禮貌起見,稍稍將手中茶水抿了口。那茶所用茶葉算不上好,用水亦非甘泉,不過沏泡得法,味道居然不壞。
他打量手中茶杯,那白釉瓷杯必定出自民窯,工藝平常,但是杯上圖案十分特別。杯上畫著湖中蓮開,鴛鴦戲水,這鴛鴦不按常例畫作成雙成對,卻是兩隻雄鴦簇擁一隻雌鴦。
趙玦不消多作推敲,以為這意寓他們夫妻三人,套話道:這杯上花鳥花樣活靈活現,畫工之佳,甚是少見。
原婉然一聽,笑瞇瞇道:是我家二官人畫的。
趙玦面上客套恭維,儘管心中自持,握住茶杯的手仍舊微微施力。
先時這村姑為她那姓韓的丈夫憔悴,事過境遷,如今眉宇恢復了平日的安祥,眸中時時透著笑影。
這夫妻三人所坐的羅漢床後方壁上,懸掛象徵長壽高潔的松鶴圖,蒼松遒健有力,仙鶴飄逸出塵,流露和他手上鴛鴦茶杯相似的秀逸,不問可知定是那畫師丈夫所畫。
壁下和羅漢床之間擱著一張條案,上頭擺著一對西域黑釉剔刻花花瓶,一對釉裡紅花瓶,以及一座刺繡蓮花錦鯉插屏。
那黑釉剔刻花花瓶的工法有些類似剪紙刻花,剪紙者在紅紙上雕出圖案,除去部分多餘紙張,工匠則在花瓶上厚重的黑釉釉層剔刻圖樣,保留圖樣所在的局部釉層,剔除留白處釉層,露出瓶身原色淺褐胎地。
原婉然家那對黑釉花瓶的花卉圖案較為繁複,保留了西域的雄渾豪邁風格,並多添細緻。一旁釉裡紅花瓶花樣則是黑灰顏色纏枝花卉紋,花樣精巧。
這對西域和中土的花瓶在條案左右兩端各擺一只,雄樸與精緻的相近相襯,風格迥異,卻各有各的美好,並且對照出彼此的美好,形成奇異的和諧。
這兩款花瓶將蓮花錦鯉刺繡插屏簇擁在中央,那刺繡之細膩美妙更上一層。條案上器物由渾樸到精麗,流露一種循序漸進的美。
趙玦乍見那刺繡插屏便認得出自原婉然的手筆,並且蓮花錦鯉不獨象徵年年有餘,刺繡裡蓮花花開三蒂,三條鯉魚成群而游,自然比喻的又是他們夫妻。
在這窗明几淨的屋裡,除了那對釉裡紅花瓶,別無貴重物件,然而各色擺設帶著此間三個主人各自痕跡,融合出通俗卻不俗的品味,以及一家人齊心興頭過日子的人間煙火氣。
趙玦眼看原婉然一家連人帶狗坐在上首,彷彿渾然天成地自成一體,無須言語,便知他們融洽和樂。其實打他進入內院,瞧見窗上貼的窗花,那喜氣而生氣勃勃的大紅色,那像是出自原婉然之手的活潑溫馨花樣,便預感堂屋裡將是何等光景。果然,一揭起棉簾,跨過堂屋門檻,外頭的寒冬風雪霎時活像都是假的,到了這屋裡全不存在,唯有滿室生春
他握住茶杯的手又添了力道。
墨寶下地後坐了一會兒,聽著原婉然和趙玦說話有些無聊,便轉向韓一討要撫摸,忽然一股子涼意竄上背脊。
牠循直覺轉身對上趙玦,那令人不快的寒冷卻已消失。雖則如此,牠不再找韓一撒嬌,端坐在羅漢床前死盯趙玦,預備對方若輕舉妄動,自己便撲將上去。
趙玦發現由地上射來一道不善目光,正眼瞥向墨寶,與牠對視,而後笑了。
墨寶偏了偏頭,趙玦本來對自己不過客套應付,現今教自己下死勁盯著提防了,反倒流露出和善意思?
牠教趙玦這一下陰、一下晴的給搞迷糊了。
事後原婉然夫妻聊起趙玦,韓一摸著炕上挨貼自己的墨寶,道:趙買辦替繡坊伙計防患未然,焚藥草送藥茶、放繡娘回家自繡,可說大方厚道。但墨寶彷彿防著他。有時動物能察覺人察覺不出的事。
原婉然問向墨寶,墨寶不喜歡趙買辧嗎?
墨寶不會說話,只是翻身露出肚子,要韓一摸。
韓一一邊摸牠,一邊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但願是我多慮。無論如何,我們和趙買辦無有往來,該當無妨。
趙玦曾和原婉然約定,每隔十五日上門查看泰西繡畫,卻統共只拜訪她一次。往後繡坊來話,道是趙玦公務加重,無暇分身,況且泰西繡畫只剩收尾,由原婉然全權作主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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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會再更,應該算短更
文中的西域黑釉剔刻花花瓶參考西夏瓷器,代表韓一的胡人來歷。釉裡紅花瓶則是薛媽媽在世時置辦的。講究這些細節或許意義不大,不過我覺得婉婉家裡是這個模樣,也想寫出來(我任性我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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