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理解他。
至少我现在满脑子里的想法,只有这件事是最为迫切的——就像当初我想到了《愿你安好,艾蒙》的故事大纲,觉得从后脑勺至脚底板,都彷彿被电流给袭击。那时我曾激动的向小芳说,这个故事是多么的绚丽壮大,我想我只要画出来,我就可以重新蜕变,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骄傲。
我想要知道他好多事情。
而这样子的想法,会在每天早上我醒来时,让我在厕所里像宿醉一般,呕出了昨天的晚餐。我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丑陋不堪到令人作呕。
我想我不应该,因为对方对我的态度放软了,就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可是当民俊敲门,然后问我还好吗时,我依旧像往常一样说我没问题。
我试着思索,那些关于霸凌者与被霸凌者的作品,为什么只会特别凸显出霸凌者的丑陋呢?或许是不能让读者同情他们——因为那些人无知又自大,踩着别人然后张扬自己的丰功伟业。
但那时候国中的我,就只是个笨蛋而已,讲话不经大脑思考,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还可以用「做自己」来说服他人——和那些角色们相比的话,我充其量不过是个杂鱼。
我到底伤害了他有多少?不可能只有「你很噁心」而已啊,我有几百次目睹其他人笑他而没有出手阻止。有多少次加进了自己的笑声,肆无忌惮,从未停歇。
现在回想起来,堵塞着我记忆的,大部分都是民俊的背影。
那些早已被我封尘起来的片段又缓缓地,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猛地像浪潮,一股脑涌上我的口鼻。总是一个人安静坐在那儿的民俊,手上捧着书或画笔,对于我们所有人的訕笑,藏在眼镜后方的视线没有直视任何一个人。
所以当他在画画时,我就想着,如果刻意放下了手中的笔,然后稍微贴近他身旁,或许就可以看见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一直看着我,我线会画歪。」
民俊在握笔的时候,手背上的青筋会爆凸出来,他拿笔似乎总是用了非常大的力气,可是真的在水彩刷下去的时候,那晕染开来的顏色却柔和的不可思议。
「我画图的时候你也一直在看啊。」我看着他的后脑勺说,接着将椅子移回工作桌前面。
「那是因为你不介意,我介意。」民俊说得头头是道。
「你为什么留长发?」我有时候会提出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
「因为好看。」
然后民俊会这样自信的回答。
「那你呢,为什么要绑马尾?」
「方便又不会刺到眼睛。」
迂回却又直白,那好像是我们尝试认识彼此的方式。在工作之外,暴露在生活的样貌,在这狭小的空间内,除了观察以外,只能藉由提问来得到解答。
因为确信对方和国中时候不一样,所以小心翼翼的,缓慢地,思考着该说出什么样的话,才能更近一步。
「附近有美术社吗?」某一天民俊这样问:「我想要买水彩笔。啊,这也可以报公帐吗?」
「只要你不会故意选很贵的笔。」
将画稿进行到一定完成度后,我和民俊出门,穿越好几个街区,来到公园旁的小间美术社,踏上台阶,穿越狭窄的门,店里的画材堆到比人还高,画板几乎都盖住了灯光。
我看着穿宽大t恤的民俊瞇起眼睛,他拉开木製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被包装好的水彩笔。
从事cg绘图后,我已经几乎没有再来这样的画材店,附近的高职和大学有绘图科,所以等等到放学时间,应该会有学生进来买东西。
「好了,麻烦你了。」民俊将水彩笔交给我,他的手指碰到我的指节,顿时我觉得好像被什么给吞噬了。
为什么我现在才在想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是因为我的连载已经没救了吗?因为我再也不能靠着所谓创作生活下去吗?
「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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