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背景中一直播放着声乐,时而高昂,时而低沉,音色变化多端,声场收放自如,弹舌的那几个瞬间犹如精灵附体,鬼神降世。
死亡里有音乐,音乐里有再生,彼此糅杂,相当震彻心扉的、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美感。
画面推进,对准了逐渐瘪下去的、被鼻息的热气蒸腾模糊的塑封袋,随着旁白似的音乐结束,两只飞蛾也不扑棱了,彻底僵硬成死物。
画面一黑,他也仰着头靠到了椅背上,破风箱似的长出一口粗气。
贺峥叼着烟随手抄起份桌面上的报纸,正中间的头条版面上赫然几个粗体大字——“震惊!议员被捕!”
还没来得及细看,老朱同志便火急火燎地朝他招手:“你丫跑哪儿去了?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
“咋的了?”
老朱揽着他边朝办公室走便道:“还能咋的了?当然是出大事了!”
这会儿晨间八点过半,刚上班的时候,警局里忙得热火朝天,闹哄哄地像什么华尔街之狼,说话声和纸张翻飞的哗啦啦充盈于耳,十分朝气蓬勃。
“州议员胡来,昨晚因涉嫌谋杀被捕!上头点名要你带队去彻查这案子,人现在在千岛辖区分局那关着,你赶紧——”
“不是,”贺峥没理出个子午卯酉来,率先被“上头点名要你”这几个字眼吸引了注意力,他打断道:“点名要我?千岛人都死光了?还是上头终于意识到那帮人都是饭桶,白冤枉纳税人的钱?”
新泽市几个城建区都设有分局,但说是分局,其实和市局并不隶属于上下级关系,而是各自独立,辖区分局都区政府领导,市局由市政府领导,泾渭分明。
只能说市局权限更大些,能插手分局的案件。可也正因为并非上下级,分局的同胞们往往没那么热情地鞍前马后,冷眼相待是时常的事,毕竟他们一去就意味着抢人饭碗。
“少贫嘴!那是人陆厅器重你!有心提拔你!这案子搞好了还愁升不了官发不了财?保不准州长他老人家都得亲自下凡给你颁块匾呢!”
和大部分领导人一个尿性,老朱同志也爱画大饼,且画得头头是道有模有样,要换了郝诚实那样的小白,亦或是队里其他人,早乐地合不拢嘴了。
只可惜是贺峥这个老油条,他心里明镜似的,拎得清着呢,当即哼笑一声,三言两语一针见血地戳穿了这道大饼:“什么器重我,分明是拿我当枪使。州议员…这么重头衔,这么大官威,恐怕是千岛那边庙太小,塞不下这尊大佛,也揪不出几个敢追查的人手来吧?”
狗屁的好案子,烫手山芋还差不多。
议员这身份,基本和市长同级而坐,要是追查下去发现他确确实实是真凶,那自己能不能活到公诉的那天都是个问题,要是发现他是被冤枉的,可人又给得罪完了。
这不是里外都不讨好么?
贺峥想到这心下怅叹,某个王八蛋说的统治者的牺牲品也不无道理。
老朱同志默了默,暗骂道:小兔崽子,要不要这么直接?
一番话真让他说的没毛病,虽然业已习惯了他犀利的单刀直入,但当领导的,面对这类敏感又窘迫的政治问题,怎么着也该迂回一下,于是他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循循善诱道:“目光要放长远一点,心怀要博爱一点,这是什么头衔官威的事儿吗?有个屁关系!咱当警察的,从来都是为了公正和道义!为了伟大的党和人民!”
老朱同志门牙缺了个角,说话老漏风,这么一通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演讲有没有把他鼓舞到不清楚,喷了他满脸唾沫星子倒是真的。
贺峥默默抹了把脸,稍微退远了些许距离道:“您老抽空把您那牙给补补吧,吃三碗估摸着能漏两碗出来。”
老朱:“……”
为了不影响听众观感,老朱同志于是用手指头摁住了那个缺角,继续冲他豪情壮志地嘶吼着画大饼:“我们社会主义国家!人人平等!就算天子犯法也得与民同罪!哦不,没啥天子,咱都是炎黄子孙,女娲娘娘捏出来的泥人!千岛那边不是没人手,是像你说的都太饭桶,证据都守不牢,这种时候当然得我们市局出面了!一句话,你就说你干不干吧!”
贺峥唉声叹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老朱立即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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