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锦芒兜里揣了三百块,背着一个普普通通、洗到快要褪色的美特斯邦威薄书包——这还是看完《一起来看流星雨》后,她攒了好久的钱买的——肩带有些松了,临走前,庄素梅拿针线给她钉了几下。
给女儿重新背好书包后,庄素梅犹豫良久,又从兜里掏出些钱。
一张二十,三张十块的钞票,被汗水浸的潮潮湿湿,已经发软了,捏一捏,松松的,边缘皱起,起了毛边。
“拿着,”庄素梅塞她手里,“别直接去姥姥家,拿这钱去超市,称点鸡蛋,买个鸡,知道吗?”
于锦芒用力点头。
从济南到淄博有火车票,只要325,但姥姥家不在淄博市区,而是淄博下面的一个小镇边缘。于锦芒不用买火车票,直接去车站买去往小镇的直达大巴。
大巴车慢一些,也不规矩,也不按时刻表走,人到齐了就发车,颇为狂野。和火车相比,大巴车上自然没有那么干净,回程的路上,还有个收银人员阻止抽烟:“哎,马上就上高速了,别抽,啊?就这么俩小时,憋着……”
于锦芒低头,看到坏掉的安全带搭扣,早就脱落了,为了应付检查,才草草打了个结。
她伸手拨了下。
事实上,自从姥姥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坐过大巴了。
隔着并不干净的车窗玻璃往外看,于锦芒没有看到路世安的身影。
他不理解于锦芒的决定,自然也不会纵容她。她的确无关紧要,他也知道,在于锦芒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路世安这号人物。
路世安一定会去跟踪小路世安,肯定希望能从他身上找到记忆恢复的线索。
于锦芒也一样。
对她来说,路世安只是个陌生人——陌生鬼。
她不在乎俩人生前是否有什么冥冥注定的缘分,她只想去看看这时候还在世的姥姥。
哪怕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
她也想要摸一摸那双衰老的、皱皱巴巴的手。
她想叫一声姥姥。
姥爷很早就过世了,只剩姥姥一个人独居。姥姥名叫吴爱华,但不识字,只会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自己名字。她就住镇子边缘的自建房,敞亮又标准的山东小院子,在世的每一天,房间都收拾得干干净锦。于锦芒下了大巴车,冲去超市买了东西,拎着就往姥姥家跑。
在于锦芒记忆里,夏天的这个时候,天气热,姥姥不爱出去串门,都是在家里看电视,或者打盹儿。她是个很讲究养生的老太太,酷暑不晒,酷寒不冻。
就连过世,也是突然的、健康的、无疾病的。
都说她老人家是喜丧。
于锦芒不认为是喜。
那是她一辈子都抹不掉的痛。
于锦芒一手拎鸡蛋,一手提着白条鸡,一脚踹开姥姥家的木门,大喊:“姥姥!我回来啦!我来看您啦!!!”
她往堂屋跑,隔着一层纱帘,姥姥咳了一声,声音模糊:“妮儿?”
太阳晒得于锦芒眼珠子发烫:“哎!”
纱帘掀开,于锦芒看到姥姥笑眯眯的脸。她个头小,足足比于锦芒低了一头,这时候的姥姥的背还没有开始驼,腰也没弯,站得直直溜溜,太阳一照,姥姥的脸红润又健康,声音也洪亮:“你咋来了啊?”
于锦芒举着那鸡蛋和鸡,大声:“我想您啦!”
“知道啦,”姥姥笑,招手,“别那么大声,我耳朵还没聋呢,妮儿,先被你个小崽子给震聋了……呀,快点进来,外面那么大太阳,咋还拎着鸡蛋呢?咱们家鸡会下蛋,我有鸡蛋吃……”
于锦芒一弯腰,低头,她拎着鸡蛋的手握住姥姥粗糙的手指,摩挲几下,紧紧握着,舍不得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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