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绯云眉眼极淡地轻展,似笑非笑:“父亲,你是心疼我,还是心疼龙薄天?我用一只胳膊去换龙薄天的琵琶骨,两人也算是互不相欠。”
龙英华皱起了剑眉,望着满桌子的饭菜却没有一点食欲,“你当真这么恨你的哥哥?你们本为亲兄妹,何必要弄得刀剑相向的地步?”
羯温柔地为她包扎好伤口,打上结之后,又替她整理好敞开的衣衫。
“我不止恨他,还恨龙香君。但是,最恨的人自然是父亲你,陈英华。”龙绯云用右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坐直了身子。
陈英华这个名字,像是一根钉子,刺入他的灵魂里,逼得他一颤。
“那些事情,看来你都已经知道了。”陈英华慢声开口。
“太多债了,我都不知该如何与你去算。纵容龙香君抢走我娘亲的遗物,害得我差点死在鬼军的手里。这一点父亲你早该预料到吧。”龙绯云笑了笑,继续道:“这不是第一次你想让我死。你们说得都对,要是我与娘亲都死在当年的乱刀之下,就不会再生这么多事情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
“父亲,这么多年,清明之夜,你可曾听过娘亲和竹丫的哭泣?”龙绯云漫不经心地浅笑。
“竹丫?”陈英华疑惑地凝视着面前人。
龙绯云缓缓道:“那是我养在乡下的名字,那亦是我生命中的容忍与善良,可惜被你们一把火都烧没了。”
陈英华低下头,握着杯盏的手白,挤出一句话:“绯云,我欠你的确实良多。但为父所做的一切,也是不得已!我后悔,每日每夜都在后悔。如今看见香君的棺材,我也知道我的大限到了。”
“你不会原谅我的……”他握着酒盏的手轻颤,想要端起酒盏,手指却摇晃得太过厉害,只得又放回桌上。
龙绯云起身,将自己倒好的酒水放在了他的面前。
屋中没有点灯,纸窗外的月照亮酒盏边的一抹铜绿斑驳,像是白骨深潭中长出的青青蔓草。
“我也想原谅你。”龙绯云盘膝优雅坐下,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眉心,“但我没有原谅你的理由,父亲你可以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原谅你。”
龙英华没有说话,忽然抬手用筷子击落了羯头上的纱帽,他异于常人的面容在黑暗的屋中显得格外奇异妖冶。
湛蓝色的眸幽幽闪烁着光芒,他伸手想要拿过纱帽重新戴上,却听小小姐道:“不必了,我父亲早已怀疑你的身份了。”
羯垂下面容,继续一动不动地跪在龙绯云的背后。只是这一次身子绷紧,随时都防备着。
“果然……”龙英华叹了一声,不知该作何表情,“你已经收服鬼军了是吗?你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步步紧逼?”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该害死香君,也不该废了薄天的琵琶骨!”渐渐的,龙英华的声音多了一丝严厉。
龙绯云抬起赤瞳,莫测淡漠地勾起唇角,无形带着压迫之势。让陈英华不得不绷紧身子,审视着自己的女儿。
原先她的懦弱无知,乖巧听话,当真都只是伪装出来的?这样的城府演技,将他都骗过去了!
当初,他只以为她是从乡下回来,已成朽木的野丫头。龙家给她一口热饭,一处休息之地,她就该满足。没想到龙绯云能走到今日,光芒耀眼,如剥下土坯露出碧玉的连城珍宝。是他们都看走了眼。
“你说得这些有必然联系吗?我得到了想要的,就该仁慈放过他们?”龙绯云眯了眯赤瞳,嘲讽道:“我不是圣母,我只知我不欠旁人,旁人也休想欠我!所有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用命去拼,去换的。没有人帮过我!”
“说到底,苦苦相逼的人是龙香君,龙薄天,甚至是你陈英华。你们从未对我好过一分,我凭何还要忍着你们,让着你们?以德报怨的是圣人,而我只是锱铢必较的小女子。”
这番话让陈英华哑口无言,他向来严词厉色的面容上竟有些挂不住,微微讪然。
“绯云,我从未想逼过你。”陈英华望着酒盏,目光深沉,“你若活在世上,君王就一日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我们龙家。我甚至想过让你的妹妹,香君顶替你的命运。可是没有用,没有人能改变天意。”
“午夜梦回,我都能梦见玄瑛,梦见你。你小小的一团,装在襁褓里被玄瑛抱在怀里。玄瑛说你长得像我,日后一定会是个漂亮文雅的女娃娃。”陈英华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这些美好往事现在说来只显得残忍可笑。
陈英华顿了顿摇头,“你不像我,你更像你的娘亲。像她一样夺目果敢,无所畏惧。第一次见到你,我便觉得你像她,你一定是我失散多年的亲骨肉。愧疚使得我不敢面对你,更不敢与你有一点亲近。你身上的影子像是一道鞭子,日日抽在我的身上,让我无法忘记当年是我亲手将玄瑛送到屠刀下的。不管是生是死,我都没有面目再去见她了!”
他凄然一笑,眼睛泛起晶莹的湿润。
话音落下,一直跪着的羯陡然站起身子。指尖幻化出一道蓝色的罡气,如同一把锋锐的剑指向陈英华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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