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摇光闻言,没有再说话。
商骜确实也没说错。他生性高傲,本不是个习惯将就的人。多年来,修真界众人对他趋之若鹜,天材地宝他垂手可得,便是修仙之人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的修为和境界,对他而言都获得得轻而易举。
他不爱将就,自然,天道也从没让他将就半分过。
但而今,不过数日的光景,他便被逼成了这样。向来不许旁人踏足领地、叨扰清静的他,竟会因听着侍女们叽叽喳喳的交谈而感到热闹,向来不易接近、便是旁人绞尽脑汁也难以说上两句话的他,而今也会因某一个求见他的人曾经认识,而感到期待。
他既像是在磨平棱角,又像是在被磨去多年温养出的华光。
沈摇光并不太在意这些,但骤然想起,还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只片刻没有出声,面前的商骜却率先开了口,像是耐不住这样的寂静,又像是被沈摇光的反应磋磨得极其痛苦似的。
“也没说不让你见。”他说。
沈摇光不解地看向他。
……他何时责怪过商骜,说商骜出尔反尔了?
商骜却冷冰冰地收回目光,一派若无其事,像是刚才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似的。
——
第二天一早,池修年便被带到了有崖殿的前厅。
沈摇光多年未见他,上次见时因着池鱼情况紧急,因此并未曾注意到他。
时间确是过去了很多年,便是不会须发变白、容颜衰老的修真之人,也会被时光在眉眼上刻下清晰的痕迹。
许是掌门有许多事宜需要操劳,池修年的脸明显沧桑了许多。
他与沈摇光的好友池堇年是亲生的兄弟,模样也生得很像。即便沈摇光多年以来与他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今见他,也难免生出了几分亲近。
“修年兄。”
见到他,沈摇光的脚步都加快了些许。
他想问问池堇年这些年来的光景如何,又想问问商骜可有说如何处理池鱼。还想问问池修年,这些年修真界如何,缥缈山庄如何,上清宗又如何。
却在这时,池修年看见了他,双眼一红,已然是满面辛酸,老泪纵横。
他朝着沈摇光的方向,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来。
“终于得见璇玑仙尊,仙尊,还请您救救池鱼!”
他整个人都跪下去,顿时,原本相对而立,平视对方的两人,变成了一高一低的跪拜和俯视。
这样泾渭分明的动作,生生将沈摇光逼在了原地。
他站在那儿,眼看着池修年紧紧埋在地面上的、漆黑的发顶。一如多年之前,他通过池堇年和池鱼第一次见到池修年时,他满面惶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修年见过仙尊!未想仙尊驾临,有失远迎,是修年不敬。”
而今的光景和当年几乎全然重叠在了一起。
沈摇光知道,这不能怪池修年。
因为他便像修真界绝大多数人一样,将他父亲奉若神明,同时,也是这般敬畏着他的。
而如今,池修年也是艰难活在商骜的威压之下,至亲遭受圈禁,生死未卜,以为沈摇光能够救他们的性命。
人活于世,要守规矩,也有许多的掣肘无奈。他们仰视上位者,尊敬谨慎生怕出错遭难,也会在危难时祈求上位者从指缝中漏出一点垂怜来拯救他们。
都没有错,都是人之常情。沈摇光能理解,也不怪罪。
但他也因此被清楚地提醒着,他们不是故人,不是平辈。
他与修真界绝大多数的人生来就隔着天地之遥的鸿沟,他在云中,他们在泥里,互相之间既不是同类,也做不了亲朋。
——
沈摇光顿了顿,继而站在原地,缓声道:“池庄主别急,起来再说。”
池修年却固执地跪地不起,再出声时,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我别无他法,仙尊,只有您能救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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