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萧和黎小容将李牧安置在李府的厢房休息,见他睡得正沉,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两人便轻轻地将门掩上,走到不远处的回廊,这样即便李牧醒来,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黎小容到光王府之后,碍着种种缘故,秦萧萧和郑康一直没有机会和她见上一面。今儿两人恰好在李府遇上,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
好一阵子没有见面,黎小容脸颊圆了,人也丰满了些,宫中和王府的生活看来还算如意,并没有让她吃苦。见到黎小容,知道她最近过得不差,秦萧萧为挚友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可以落地了。不想黎小容接下来告诉她的一番话,又让她刚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黎小容告诉她,出宫前,枢密使马一贽单独把她叫了过去,秘密叮嘱她,要她在光王府多听多看多留意,光王与王府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禀报于他。
原来,出宫不代表着黎小容远离了是非的漩涡,相反地,她被这个漩涡吸引着下陷,沉沦进更深更远的泥淖。
秦萧萧曾听许彦和林崖提过几嘴,如今宫中派系林立,其中一派奉仇九州为尊,他们拥立当今圣上即位有功,俱是从龙之臣;一派以马一贽为首,他们多是当年宦官首领王守澄留下来的旧人,与仇九州有隙,如今紧紧抱团围绕在马一贽身边。
仇九州还没有对李牧起疑,倒是马一贽抢先防备上了。秦萧萧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马一贽这些年外放为官,在宫中根基不稳,人脉不广,即使有王守澄旧属的鼎力支持,也难敌仇九州这些年在宫中的苦心经营,断没有他的消息比仇九州更为灵通的道理。
除非,有人对马一贽说了什么。秦萧萧心念一动,登时看向了萧訚訚的郎君——李诗裕。只见他一袭红色婚服,站在一群人中格外扎眼,一眼便能分出哪个是他,哪个是旁人。
这次的旁人似乎有些眼熟,秦萧萧记起来,她曾在烂柯山上见过他,那时他便是和李诗裕一道上山的。黎小容见秦萧萧望向李诗裕所在的方向,将那人的身份说与她听:“萧萧,站在李相公身侧那人,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马一贽,马枢密使。”
原来是他。秦萧萧彻底明白过来马一贽为何突然会派黎小容到光王府监视李牧了,幕后的授意之人多半就是李诗裕。他和马一贽早有私交,如今两人同在京中,自然更要无间合作了。
想明白了个中关窍,秦萧萧不愿让人注意到自己在打量着李诗裕和马一贽,旋即转过身子,不再去看他们二人。就在她转头的当口,她依稀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方不圆,人群里随便一捞就能抓出一大把的形体。可是秦萧萧知道,这是能使出天门十八式之人的背影。
她和他,当日在长安城郊外交过手,所以她记得清楚,记得分明。
秦萧萧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当她记起来这个身影曾在哪里见过之后,她赶紧回头去看,李诗裕和马一贽身旁,哪儿还有那人的踪影。那人消失得太快,以至于连秦萧萧,都有些恍惚自己是否真的有见到过那么一个身影。
“萧萧,你在找什么呢?”黎小容不明就里,看秦萧萧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想要帮着她一块找找。
左看右看,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踪迹。想来以那人的武功,早已成功从自己的视野之中消失。秦萧萧转头望向好友,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粉饰太平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宴席上的客人们已经走了不少,光王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转过来,总不能让你拖着烂醉的他回王府吧?”
秦萧萧的担忧不无道理。酒过三巡,不胜酒力的客人们大多已经离席;女眷们食量本就不多,此时也都成群地到厢房、花园休息谈天;只有许彦在内的一帮公子哥儿还在席间拼酒,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别人倒也罢了,许彦素来不是贪杯爱酒的性子,许是今日萧訚訚出嫁,他听旁人说多了自家表姐貌若神仙妃子,见之忘尘、惊才绝艳的赞语,一时与有荣焉,高兴地忘乎所以,多喝了几杯。许沅君抛下贵乡公主,到他身旁劝了几次不要再喝,都没能让他放下手中的酒杯。
年轻的君王李桢早已摆驾回宫,今日虽是他最爱重的臣子的大喜之日,李桢喝了几杯酒,便登车回宫批阅奏折去了。消极的情绪一阵风似的传开了,李桢和李诗裕君臣二人的情绪一个比一个低落,提不起什么兴致。
黎小容环视四周,悄悄对秦萧萧说:“萧萧,秦尚书、严尚书等几位尚书已经走了,几位王爷们也都散了,我该跟着光王殿下回去了。”
匆匆一聚,终有别时。秦萧萧目送光王府一行驱车离开,刚要去找许沅君,许家小娘噘着嘴气鼓鼓地自己过来找她了。一见到秦萧萧,她便撂狠话道:“萧萧师傅,不等哥哥了,我们先回去吧。”
从席上远远传来许彦等人嘈杂的不连贯的歌声,他们喝多了,放开嗓子在席间自娱自乐起来。许沅君甚少见兄长这般放浪形骸,风度全无,只想快些离开李府,别再听到许彦口中唱出的荒腔走板的曲调。
许沅君既然要走,秦萧萧自然要陪着她将她安全地送回许府。只是秦萧萧想起之前待在一处的李少赓,好长时间没见着他人了,自己要走了,还是去和他招呼一声比较好。
可是秦萧萧左张右望,东寻西找,哪哪都没见到李少赓的踪迹。大概他已经离开了好一会儿了,周边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秦萧萧心想,这位小神医,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时而从天而降,时而消失无踪,让人捉摸不透。
遍寻不着李少赓,秦萧萧便随许沅君上了许府的马车,两人一块儿往许家去。今日过后,萧訚訚正式成了李家的人,许府上上下下人仰马翻地忙活了这些日子,总算能空闲下来了。再过几日,秦萧萧与关山度便打算正式向许府辞行,谢谢他们这些日子的盛情款待。
秦萧萧主意已定,闲闲地靠在车上休息。按着她的脾性,拘在马车里受罪哪儿及得上一个人骑马自在。只是许沅君不会骑马,又不喜欢其他人在车里配着,秦萧萧只得迁就她的习惯,和她一起塞进狭小的车厢里挨罪。
往日许沅君得空可以出门,坐在车里总是乐不可支地和秦萧萧东拉西扯,一张嘴讲个不停,没人说得过她。今日却是反常,自李府出来之后,许沅君闷声不响地坐在车里,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秦萧萧有些纳罕,只见许沅君不知愁苦的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翳,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秦萧萧仔细回想,李府喜宴上许沅君起初是和贵乡公主待在一块儿的,没人得罪过她,她和贵乡公主两个那时一直有说有笑的,并无半分不快模样。然后,她们便被李家的几位小姐邀约着赏花看鱼,众人都客客气气的,没有谁惹着她。
“小姐,少爷的车马从后头追来了,想来是来和小姐一起回府的。”跟在马车一旁的侍女燕草看到许彦的车马出现在后头,连忙向许沅君汇报道。
许沅君听闻这话,将头扭向一边,赌气地说:“谁要和他一块回去。阿嗣,快些赶车,别让那人追上我们。”
阿嗣最是个实诚人,听许沅君这样说,登时将马车驾得飞快,车轱辘骨碌骨碌地碾过空无一人的长安大街,风声一阵高过一阵地在窗外响起。车外的侍女们忙不迭地追在飞驰的车后头,灌进了一肚子的寒风。
秦萧萧听见后头侍女们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刚想出声让车夫慢些,许沅君已经软下心来,吩咐道:“阿嗣,慢点儿。燕草她们都赶不上了。”
坐在车外的阿嗣没有吭声,马车却立时在将要拐弯的当口停下了。许沅君不防阿嗣这么快就将车停住,来不及坐稳,一个猛子向前头撞过去,幸而秦萧萧眼疾手快,一下子伸手将她歪斜的身子拦住,没让她栽倒。
许沅君还没有坐稳,心有余悸地质问阿嗣道:“阿嗣,我是让你赶车赶得慢些,没让你把车给我停下来,刚才差点儿没把我摔了。”
阿嗣擤了擤鼻子,委屈巴巴地解释道:“小姐,这和我没关系,这儿有马车挡在前头,我们的马车过不去了。”
这个时辰,除了许家的马车回府需要经过这条路之外,还有谁家的马车会停在这儿挡路?秦萧萧不动声色地将许沅君护在自己身后,右手按住车顶,左手握住腰间别着的短刀,附耳听着前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跑过来。
那人走到阿嗣面前,一面递上一张拜帖,请他转交车内之人;一面客气地对着一帘之隔的姑娘们说道:“萧萧姑娘,我家老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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