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太太的清明出乎魏先生的预料,作为一个习惯了运筹帷幄的谋士,他天然觉得女人的脑子不是那么好用,因此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说服和软硬兼施的话,想先压贺太太一头的,可没想到贺太太竟然心中看的这么清楚,俨然对一切都心中有数。
他顿了顿,才收拾了心里的惊愕,仍旧面不改色的呵了一声:“既然太太心中都明白,那我们大家就敞开天窗说亮话,织造署的贡缎的确不是贺二爷所为。”
见贺太太朝自己看过来,魏先生摇了摇头:“可他是转运使,贡缎失窃,头一个找他的麻烦,那是应当的,就算是以后事情查清楚了,攀扯到庞家的头上,贺二爷一个看管不利、无能的罪名是背定了,您说是不是?”
苏邀终于从之前见到宋恒的震惊中彻底回过神来,听完魏先生的话,就深深的看了魏先生一眼。
魏先生真是攻心计的高手,若是贺太太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大约十有八九就得被魏先生的话带着走,最后充当被庞家推出去的炮灰。
可现在,她们早就已经有准备了。
贺太太不冷不热的哂笑:“背下看管不利和无能的罪名,也顶多就是降职或是罢官,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比如今压下来的这些罪名要好的多了吧?先生不必再跟我绕弯子,我的儿子我很清楚,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做的下这种事,您和庞家也很清楚,我们不过是被捎带着连累的,对方真正想对付的,说到底是你们庞家而已。”
相比之前的互相试探,这一次魏先生是当真有些吃惊,他深深的看了贺太太一眼,收起了原本的那套说辞和应对的策略,想了想,才往后坐了坐,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那太太也应当知道,如今我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对方要对付我们,却拿了贺二爷当这个敲门的砖,到时候门开了,可这块砖也是无法保全的,您应当知道吧?”
听见魏先生这么说,贺太太直言不讳:“知道,砖头怎么硬的过厚重的门?所以我听见是庞家三夫人相邀,毫不迟疑的就来了,魏先生,现在说虚话就没什么意思了,您也说了,我们如今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既然如此,魏先生到底有什么法子,不如直说。”
贺太太的雷厉风行让人吃惊,魏先生手指收起来,没有先回答贺太太的话,反而忽然问她:“贺太太什么都知道,那不知道可知道背后陷害贺二爷的人究竟是什么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魏先生对于贺太太的镇定和精明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可他同时又觉得有些诡异。
作为一个都十多年未曾出过家门的后宅妇人来说,贺太太的表现也太离奇了。
贺太太诧异的挑了挑眉:“不是水师提督秦郴吗?”
秦郴?
听出贺太太话里的笃定,魏先生眯了眯眼睛问她:“您为什么这样认定?是贺二爷说了什么?”
“倒也不是。”贺太太面上终于有了情绪,眼里有些恨意和烦躁:“老二进京不久就莫名消失了,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被关押在了大理寺,是有人秘密向圣上和内阁上了折子,弹劾老二贪污结党,我哪儿有机会见得到老二?可邵文勋和秦郴可是至交好友!”
哦?
魏先生心中一动。
这一点他倒是真的不知道。
秦郴竟然跟邵文勋是至交好友?
那这一次邵文勋下场。。。。。。
他点了点头,示意贺太太接着往下说。
贺太太便有些厌恶的皱着眉头:“我家老二虽然平时有些糊涂,可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还是分得清的。秦郴却不同,老二说过了,曾私底下发现秦郴搭着浙江富商的门路做生意,偷偷将扣押来的那些海盗和倭寇的东西转卖到海外去。。。。。。也就因为我们老二发现了这个秘密,想必秦郴早就想对他除之而后快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魏先生若有所思。
秦郴。。。。。。
这名字听着可耳熟的很。
他这样想着,忽然反应过来:“秦郴是庄王妃的娘家人?”
话说到这里,贺太太啧了一声:“先生乃是庞家的谋士,难不成猜不到真正想对付庞家的是什么人?这个问题,不需要我再回答了吧?”
魏先生有些无话可说。
贺太太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半点儿不慌张不说,对他的来意也显然是一清二楚,心中有数。
他沉默了片刻,才站起身来朝着贺太太正正经经的作揖行礼,很是诚恳的赔了不是:“是老朽自大了,您眼明心亮,那我也就直说了,贺太太,这件事,我们想跟您谈一谈。”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魏先生也没打算再藏着掖着了,他见贺太太点头,就重新坐下来:“正如您所说,咱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如今我们这也有个应对的法子,对您和对我们都有利,您看看怎么样?”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贺太太,织造署的事儿,我们原本是想着让人担下来,只是这事儿得您和贺二爷配合,这也是之前我来找您的目的。可现在不同,您既然提起了秦郴,那么这计划就可以变一变了。。。。。。”
他施施然抚了抚自己身上袍子的褶皱,很是自得:“贺太太,庄王如今对付庞家,却也把贺二爷也给带了进来,他可没有留余地的意思,我相信您也清楚。既然如此,那咱们何不合作呢?想必您也不希望莫名蒙受这飞来横祸吧?”
先前只想着先把这件事给平息下去就行了,可现在他倒是被提了个醒。
秦郴可是庄王妃的娘家人,若是这件事查来查去,查到最后没查到庞家身上,反而查到了秦家头上,不知道到时候庄王和庄王妃是个什么反应。
魏先生兴致勃勃,看着贺太太的眼神也格外的热切。
贺太太脸上的表情仍旧淡淡,可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终于放开了一直攥着的拳头,无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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