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带雨,绵绵长长。虽撑着油纸伞,但到了山门口,几人身上也已见湿。
庵门的小尼,听说是来上香的,便了然,右手竖于胸前:“阿弥陀佛,几位施主若求头香,今日不宜。半个时辰前,一位小施主已经点了。”
“点了?”王氏面上露了失落,转眼东望,这天才麻麻亮。早她半个时辰,那不就是寅正左右到的山顶?顶着落雨又如此早,可见诚心。
云从芊不在意是不是头香:“来都来了,咱们进殿吧。”拜,也仅是份寄望。她的终身,早已在邵氏掌心里握着了。
“万事万求,贵在心诚。几位施主请随贫尼这边走。”
“有劳小师傅了。”事已至此,再追头香已无意义。王氏领着闺女在前,云禾带着云崇青和记恩缀在后。到了宝殿,见观音莲座下供奉着一本经书,几人有不解。
不用问,小尼便出声为他们解惑了:“那是之前上头香的小施主为母所供。”
无需多问,王氏已知其中存了颇多苦痛。收敛心绪,领着女儿来到蒲团处,接过点燃的香,跪下祷告。
殿中香火重,不觉呛,倒十分宁神。上完香,添了香油,免不了要到侧殿求根签。云从芊得了签,一家围着看。
“千里姻缘一线牵。”王氏挺高兴,但还是想找人开解。云崇青却觉没那必要了,仰首笑看他姐:“有缘千里来相会,也就是你的正缘跑不了。”中国人拜神,合心的就信。今天他们没白遭罪。
记恩重重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前看是他,回头也是他。婶子,大芊姐的亲事,随缘即可,不需多磨。”
“谢你吉言。”王氏心情更舒畅了。
“不是吉言。我师父守了那么多年的土地庙,该懂的都懂。千里姻缘一线牵,前看是他回头也是他,绕不过去。”
这孩子说话真耐听。王氏欢喜地就好似女婿已在脚尖前站着了,让闺女仔细收着签,又拉着丈夫再去添点香油钱。自家得了好,连带着为供奉经书的“小施主”也求了求。
心满意足地出了宝殿,一行随小尼往厢房。既然来了,总要用顿素斋。
禅院落尘小居里,一梳着丫髻的女童,跪在园中菩提树下,双手合十虔诚的祈祷。圆脸嬷嬷撑着伞,替她挡着细雨。六个粉衣丫鬟都俯首跪在丈外,陪着。
似扇的眼睫带湿,女童发干的小口微微开合着,无声背经。背完一遍,三叩首。想再继续,身后传来轻咳,立马睁开眼回头看去,见来人,忙爬起相迎。
“娘。”
来人正是与沐晨焕于孟元山筱山亭里谈话的温朗氏,大概是身处庵门,面上妆淡。眼下青色浓重,唇发紫乌,病重之相显然。抬手揽住小步快走来的囡囡,瘪瘦的拇指轻抚过她的长眉。
“雨天就别跪了,若是不小心受凉了,娘得心疼死。”
女童紧抱住她娘,仰起肉乎乎的小脸,一双柳叶眼泛着红:“树芽儿晨起用了两碗五谷粥,一块香煎菜饼,两只花菇包,身子很健壮,不会受凉。娘安心,树芽儿会好好珍重己身。”
“一路来,你求了这么多,神佛早就清楚你的心意了。咱们别再求了好吗?”温朗氏鼻塞,她的痴儿啊!
“不,我要求。”女童眼里生泪,倔强地哽声道:“既然都知道我求什么了,那我再使劲求一求。神佛仁爱众生,只要我诚心诚意,他们一定会顾念我。”
强忍着喉间的痒,温朗氏捧着女儿的小脸,试图说服:“可娘的身子…”
“树芽儿不要听。若求尽满天神佛,都不能留住娘。那树芽儿从此再也不信不拜神佛了。”女童呜咽。
“咳咳…”
落尘小居外,一行经过,恰好听闻稚语,之后重咳锤在心。王氏面上喜色淡了,幽叹一声。尘世最苦,不外乎父母丧子女幼,黑发逝在白发前。
“阿弥陀佛。”小尼哀色。
小居内重咳不歇,云崇青垂目轻吐息。众生皆苦,万相本无,求渡亦自渡。树芽儿,树木初生的嫩芽,生机勃勃。虽萍水交错未逢面,但他由衷地祝愿树芽儿,向阳而生,不惧风雨,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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