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齐朔的双颊笼上了一层薄红,艳如桃李,灿若云霞,更显美丽动人。
周静便在这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他又敬一杯酒,努力捋直舌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今日……承蒙将军招待,不知静所携之薄礼,能否……入得将军的眼?”
齐朔知道他在旁敲侧击,借着酒意,问和谈的条件。
但他并不如同白天一般,绕过不提。
反而眯着眼,懒洋洋答道,口齿也有些微的含糊:“周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人向来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尉陵人搅合了我成婚的大典。你要替他们赔,也行……但送这些,不够。”
随意伸手,向前一指,却不慎拂掉了身前的酒杯。眼角比脸颊更红,眼周已泛起了湿意,只有保持眯着的姿势,才能放松因饮多了酒而干涩疲惫的眼睛,聚焦起模糊的视线。
仿佛是真醉意上头,所以不慎松口,说出了真心话。
“来、来人……捡酒杯来,我敬周先生一杯,给周先生赔罪。”
齐朔全身也像被抽去了骨头,软绵绵地倚靠在怀中韶声的身上。却并不愿让她乱动,反而吩咐别人去捡他掉在地上的杯子。藏在桌案下的一只手,更加用力地箍住了韶声的腰,使她隔着衣料,都感受到了痛觉。
这人一点也不像浑身无力的样子。腰上肯定青了。韶声腹诽。
不过她偷偷看了好几眼,周先生一切都好,齐朔也没有苛待他。且她听宴中人对话,知他如今已经是南朝天子身边的重臣,才会在此时,被派来出使。
真好,周先生这样正直的好人,就该有好报。
韶声藏在帷帽里,双手合十,又悄悄地开始拜佛了。若能趁周先生还在中都时,找到机会,亲自向他道谢,就更好了。
几年前,他前脚将她送去澄阳后,父亲就禁了自己的足。
周先生临别前最后一面,她没见上,更没好好地向他道过谢。
韶声又想。
说回宴席之上。
周静身边的另一位南使梅敬宜,却不如他一般沉得住气。
他本就不愿和谈,反而认为,据尉陵抗敌,是完全可行的,朝廷如今景况不错,甚至再仔细经营几年,不仅能收复平江,剑指北方也未尝不可。
和谈就是把前线将士之前的努力,全然付之一炬。而于北方,奉之弥繁,侵之愈急,贪婪的胃口永远无法满足,终有一日,会打起禄京的主意。
而齐朔这幅醉醺醺,颇为儿戏的态度更惹得他不满——在他看来,几乎就要将向南的野心,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
“我替周大人喝这一杯!”梅敬宜斟满手边杯子,敬过齐朔后,便痛快地一饮而尽。有什么好谈的!糊涂!他将自己胸中积蓄的沉郁之气,全发泄在这杯酒之中了。
“好!子持爽快!”齐朔大笑,拿起身后侍者递过的新酒,也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将空杯倒置,示意自己一滴未留。
方才梅敬宜有好几次都要坐不住,拂袖离去了,皆被周静按下。
这回,周静紧盯着上首齐朔的动静,无暇分神顾及他,便让梅敬宜抢先喝了这杯酒。
无法,他只得接在梅敬宜之后,再与齐朔喝一杯:“将军客气,我也……陪一杯。”齐朔亮了空杯,他便不能不照做,也学他一般,将杯底展示给众人看。
“方才将军说,静这份薄礼尚不足够……那,如何算够?”他虽喝得多,但仍未忘了正事,勉励保持着清明,问道。
齐朔又伸出了手臂,在周静与梅敬宜之间,来回挥舞指点:“我要设十里红妆,要大军送亲,要大宴百姓,要连日不休。至于你们,要给我出……送亲的马儿、宾客吃的粮食,还有作装点之用的布匹。听清楚了吗?你带来的东西……华而不实,没用!”
说完,他不管旁人的反应,提起桌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手有些不稳,眼睛也看不太清,使一些酒液浇上了杯缘,洒到外面。
他转向梅敬宜,当着周静的面夸赞他:“子持,你……很好。尉陵一战,我佩服你!领那么大一群人来,来时……粮又不够吃。多亏你本事大,一路上,不仅筹措到了粮草辎重……还拉了更多的人来和我打!可畏,可畏!不愧是……方老,方阁老的学生。实在是,青出于蓝。不如赏光,再与我喝一杯?”
这番话,连齐朔偎着的韶声,都听出了不善。
这是她第一次参与此类宴席,从未想过,竟是如此群魔乱舞,却又如履薄冰的场合。
齐朔为何要带她来?
她越来越怕,害怕自己的帷帽掉了,在众人面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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