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心领神会,微微点头,小声道:“我想试试。铜,太贵。”
公造铸心说这铜可是很贵,按你说的那办法配合火药用,算起来可比弩要贵的多。
此事尚未到真正做的时候,只是从上回沛泽那一声巨响之后,公造铸就带着一批铜匠在尝试那东西。
尝试的多,了解的也就深入,适一问那个古怪的问题,公造铸就知道适的心思在琢磨什么。
适最多也只能问个大概,又问了几句块炼铁除去杂质的小问题后,这些工匠暂时被带到一旁休息。
剩余的墨者都在看着适,适摊手道:“这种事,我也只是知晓其中的道理,但如果真要做,却是难。”
“不过这矿石可以冶炼,那多多尝试,应当不成问题。”
他说不成问题,也算是胸有成竹。
墨者之中手工业者、工匠出身的人不少。
世上最好的木匠就在这里,皮橐风箱之类的物件,又是墨者守城备穴备地道的必备之物,鼓风通气可以解决。
大冶山铜矿里做过矿僮、做过矿师的,也有。而适又有火爆法之类的现在还没有大规模使用的开矿手段,矿井支撑的问题,把青铜文明搞到这种程度都不是问题。
前期烧炭后期尝试土法炼焦,墨者之内也有烧炭工匠;做耐火砖和通风陶管,也有陶匠。
模具有公造冶、公造铸这些家族可以铸鼎铸编钟的人,纵然他们做模具未必上手,但多少还能明白一些。再者适准备等到出铁之后直接上可以重复利用的铁范,算作从头开始,这都无所谓。
如今按照适的建议和要求,大部分可以从事这项工作的墨者都被从各地调集回来,济济一堂。
墨子问道:“你要的人,如今都在。说说你们宣义部的事。”
适笑道:“宣义部的事,一切都算准备好了。道理讲清楚了,各个村社也都盼着早点能够用上铁,他们虽然没见过,但是咱们墨者的信誉既在,他们自然相信。”
“只有一样,就算按照每伍出一人的比例,三月轮换,数年之后人手可能就要不足。数年之后,铁器可以售卖四方,恐怕还要从各地召一些人来。”
“我只怕,到时候不好招。若以此时每天要发的钱,想来在别处很容易招到挖矿流民的。”
“只是一旦铁器农具出现,各国俱承认私亩,开垦土地的收益可是要比做工更能获利……”
众墨者不少听适常讲这种生产关系的人听懂了适的意思,考虑一番,也没什么主意。
墨子道:“此事先不急,总要三五年。届时再说。按你说的办法,其实最难的也就是三五年之内。再过十年二十年,人口增加,到时即便铁器行于天下,也会有许多少地而无依者……你要这么想,那将来这样的事都要解决,又何止这一件?”
“先不去想,我原以为我能通晓天下的规则,后来听你讲了许多,越发发觉规则时变,无穷无尽……不要学那些杞国遗民,迁徙连连以致连天塌都要忧虑。”
“我已七十,有些事怕是看不到。你们虽还年轻,有些事怕也看不到。可列御寇说得好啊,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后面的事就交由无穷匮的子孙啊。”
“他与你争辩宇与宙,落于下风。可他说的愚公之事,倒可以用。墨者便做愚公吧,乐土便是无太行王屋二山,不求天帝,只求子孙。”
适点头,又考虑了一下道:“如今冬麦已经种完,房屋也差不多都修缮完毕,冬季又不演武,也不太冷,今冬准备冶铁事正合适。”
“矿山已选好,修一条路,可以推动墨车不至泥泞。各个乡亭出人,忙上几日应可完成。”
墨子笑道:“此事就不消你管了。我守五里之城,四万人家,一样井然有序。墨者不怕人多,人多也一样可以令行禁止。”
“禽滑厘曾问我,守城应该如何?我说:‘使人各得其所长,天下事当;钧其分职,天下事得;皆其所喜,天下事备;强弱有数,天下事具矣’。”
“这既是守城的道理,也是治天下的道理。若能做到,天下亦可治,况于开矿?”
适一听这话,以手加额道:“先生,您追求的,怕就是最后的乐土。各尽所能、各展所长、所做之事俱是各人所喜……只怕便是我死时也未必能看到啊。”
众人大笑,纷纷道:“先生不是说了吗?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咱们便是看不到,可只要墨家不亡,总有墨者看得到。”
在场众人心意已齐,又被墨子刚才的话鼓舞,兴致更高,想到铁器将要大利天下,均觉得自己从成为墨者之后利天下的心思终于要实现一些,甚至可以从适所作的推论中隐隐看到了新时代的曙光。
想到自己处在这样一个变革的、前无古人的年代,一个个心中满满的都是利天下的浩然之气,气息间便连说话都带着喜悦,丝毫不去想自己看得到与看不到。
墨子见众人如此,朗声道:“既这样,明日便开始做这件事。我已与七悟害商量完,禽滑厘、公造冶、适,你们三人负责此事。乡校的事,暂且缓缓,或做复习,或由别人教导,或操练队列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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