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我在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劳累的身体终于达到极限,不再听从我的意志了。
等我醒来时,艾莉森已经起床了。楼下飘来早饭的香气,我能闻出有咖啡、培根,还有一般在周日才会做的薄饼。今天是周五,“美味薄饼日”提前了两天。
我吃力地撑着疲惫而酸痛的身体爬起来,拖着脚步来到窗前。卧室里的窗台非常宽大,艾莉森把它布置得很温馨。她在这里摆上了枕头,让人可以随时靠坐在窗边,望着潺潺的河流,惬意地休息一下。约克河在此处的河道超过了一英里宽,我们家就坐落在河水的南岸,恰好在切萨皮克湾[1]河口的上游。从这里,能看到约克河的北岸,但看得并不真切,只是朦朦胧胧、如梦似幻。往常,我很喜爱这样的风景。而如今,一切都显得丑陋可憎,就连那闪耀在碧空中的太阳,也叫我心生愤懑。现实于我是如此灰暗,而世间万物竟还是美丽如旧!
我转身走进浴室。慢慢地,洗澡。机械地,刮脸。迟疑地,穿衣。我好想像婴儿一样蜷缩起来,找个地方躲着。然而,我只能不停地强迫自己克服惰性,做该做的事情。
危机发生后的第三天,是一个很奇怪的时间点。第一天,你会完全处于震惊之中。第二天,你会总结情况、考虑对策。可是,等到了第三天,你的世界也许依然是支离破碎的,但你这才发现,不论自己的生活怎样糟糕,太阳都照常升起,地球都照样转动。
艾莉森总是先我一步看清状况,这次也不例外,她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当我下楼来到厨房时,她正在忙着洗碗。
“我给你留了一些吃的。”说着,她朝灶台点头示意了一下,那里放着一盘吃的,外面用锡纸包着保温。
“谢谢。”我说,但是却没有动弹。
“快把它吃了,”她命令道,“你需要补充能量。”
她抬起头看向我,顶着黑眼圈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微笑。她的坚强令我十分惊讶。当我阴沉颓废的时候,她却已经振作起来了,为了我,为了萨姆,也为了爱玛。毫无疑问,她总是家里最坚强的人。剥下虚张声势的外壳,褪去光鲜亮丽的假面,我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人。而她,却是实实在在的铁娘子。
我还记得与她初见时的情景。当时,我们都是大二的学生。她正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地从学生活动中心前走过,长长的金发摇曳在身后,浑身都散发着青春蓬勃的朝气。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活泼而优雅。阳光从她的身后洒下,将她笼罩在一片灿烂的光芒中,仿佛整个太阳系都在为我们的相遇而祈祷、祝福。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哇,那是谁?
我一反常态地鼓起勇气,径直走到她面前,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我知道,我的人生一刻都不能没有她了。虽然在初遇时,我就已经见识到了她那非凡动人的美丽外表,但是,我当时并没有发现她身上真正的美好之处是她那颗坚强善良的内心。有时,回首往昔,我不禁惊叹,年仅二十岁的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居然凭借了不起的直觉爱上了一个如此优秀的女人。
“你真的很棒,你知道吗?”我说。她正在把碗碟装进洗碗机。
“嗯。”她随口答应了一声,手上依然在不停地忙活着。
“我是说真的。”我说。
我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想对她表达我的感激之情,讲讲我是如何钦佩她的坚强,告诉她我有多么欣赏她的无私。我也想跟她说,我在思考我们的关系和在一起的经历,我想到了我们事业刚起步时的艰难岁月,想到了我们一起度过的甜蜜而悠闲的周末,想到了孩子们还在襁褓中时,每天都显得那么漫长,我们累得快要趴下了。还有,我想到了现在正经历的一切。然而,不知怎地,我没法把这些想法都组织成语言,也没法在脑海中理出一个头绪。至于艾莉森,她仍然在忙着做家务,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我去看看萨姆,”我说,“然后再回来吃饭。”
“好。”她嘟囔着应了一声,我起身离开了厨房。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萨姆会如何面对这一切。没有了爱玛,他早上该怎么起床?如果他一时忘了,还等着爱玛叫他,那该怎么办?
我在起居室里找到了他,他正在用玩具汽车模拟一场赛车比赛,嘴里一边学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边还做着比赛实况解说。爱玛熊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当观众。
“好孩子,你觉得怎么样?”我问。
“挺好的。”他说。
“睡得好吗?”我又问,因为我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大表现就是睡眠问题。
“还行。”他简单地答道。跟他妈妈一样,他也没有抬头看我。
我看了他一会儿,他似乎玩儿得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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