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你还是想要逃吗?”
皇甫卓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只觉得自己像被什么魇住了,然而心中却前所未有地逐渐清明起来。对方闻言则猛地睁大了眼,眼眶倏地红了一圈,只得匆忙抬起手死死掩着嘴才没落下泪来。
这样子看在皇甫卓心里,又一下子有些不忍,想着自己兴许是一时口不择言,说得过分了,刚要开口,却听对方低哑地笑了一声。
“原来五年过去,没有你……我还是没甚长进。”
夏侯瑾轩缓缓放下手,目光里像是漫着一层水汽,然而映在月色里,相较先前的那般神情来,某些沉闷黯淡的东西已是消失了。
“皇甫兄教训的是,瑾轩受教了。”
他口气忽然变得轻快,皇甫卓不由一愣——这是他先前从未听过的,但落在耳中,却又像是这人本该就如此般,尽管音色已是毁去,最深处的某些熟悉的情绪已经破土而出,在残缺的记忆里寻觅到自己都未曾觉察的那一隅,小心而温柔地将那些零碎的片段安放起来。
“不如就从此刻开始,你我重新相知,相交,可好?”
闻言,皇甫卓微微攥紧了他的手,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
夏侯瑾轩笑起来。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端详起五年未见的这张脸,眉眼轮廓都已深刻了许多,战乱的尘霜沧桑了那昔日的年少轻狂,然而那分斩破千军万马的锋芒却是在岁月的打磨里愈发灼目明亮。
锦衣玉冠,乌发星眸。
这便是他喜欢的人了。
夏侯瑾轩微微抬起头来。冬夜的寒风凛冽,拂在脸上已有了隐约如刀割般的痛感,而心里却像是缓缓融化了一汪春水,连着原本冰冷僵硬的四肢也渐渐温暖如初。
便就让我看着你罢,哪怕这一次未再能相许一生,哪怕再让我死去一次,也这样心甘情愿。
十一月刚开了个头,却是已经冷得很了。这几日来天天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然而寒风凛冽得像是吹着刀子,连那远远挂在天边的太阳看起来,仿佛也是闪着冰冷苍白的光辉般。
皇甫卓傍晚巡视回来,就看夏侯瑾轩在离城门不远处徘徊,不由停了脚步,刚想开口,就见对方手上墨笔倏地噼啪一声炸出道碧色的光来,随即脚下轻轻一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身姿说不出的轻盈好看。
再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已经稳稳立在城墙上了。
皇甫卓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竟然看得有些出神,身下的马许是迟迟不见主人动作,略不耐烦地从鼻孔里呼了道白气。而皇甫卓的目光却依然停在那道红衣身影上,心里隐隐约约地就像是被毛笔尖轻轻扫了一下,有些东西朦朦胧胧地浮了上来,让原本像是罩着层薄雾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明。
他深吸了口气,随后也飞身跃起,一脚踩着马背借力,正在夏侯瑾轩身边落下。
夏侯瑾轩听到身侧动静,唇角浅浅翘了翘,并没回头,只是双手拢在袖里,眯了眼专注地盯着天边翻涌的云霞。
迎面来的风比起平地上又大了不少。眼见夏侯瑾轩穿得单薄,袖口更是拢得看不见手,皇甫卓皱皱眉,便脱下身上外袍,披在他身上。
夏侯瑾轩这才仿若惊觉一般,有些匆忙地说:“皇甫兄不必……”
“穿上,太冷了。”
皇甫卓的语气显然容不得反抗。夏侯瑾轩缩了缩脖子,心情忽地好了些,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仍残留些许对方气息的温暖。
“皇甫兄是不是觉得,近几日来冷得有些不同以往。”
这一句有点像没话找话。皇甫卓看了他一眼,但对方目光仍牢牢盯在远处一小片天上。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接话,夏侯瑾轩就兀自从怀里掏出了支笔来,随后轻轻向上一抛,落下时竟就在手心上方堪堪停住了,抖出一小簇颜色变幻的火焰,接着便不紧不慢地打起转来。
皇甫卓被他这新奇有趣的术法吸引得满心好奇,然而见那丛火焰在寒风里摇摇曳曳的样子,又生生忍下了疑问,仿佛怕一开口就会让这火灭了一般。
夏侯瑾轩面色却不似方才轻松,眼神停留在那火焰不时变幻的颜色上,手上维持个略微古怪的结印姿势,这么僵持了一小会儿,直到那焰缓缓变成了一半雪白一半火红的诡异颜色,不再有任何变化时,才微微舒了口气,只觉得手指都已经被冻僵了。
皇甫卓看出他动作不太灵活,脸色也苍白,便捉过他的手来,将自己内力缓缓送过去,问道:“有觉得暖和些么?”
两人的手叠在一起,这姿势已是略显亲近得过分了。然而皇甫卓做来却仿佛没任何顾忌般,夏侯瑾轩抬头看见他的眼,清澈得能映出遥远天际的影子。
他便轻轻地笑了:“没事的。”
又像是眷恋亦或调皮般地用指尖在他掌心蹭了蹭,皇甫卓的脸上顿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色来,有些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却依然没有松开手。
这样安静了片刻,夏侯瑾轩忽地开口。
“待会儿回去便通报薛大人,从明日开始,每天从城墙上向下倒水。”
他声音平静,却藏着分隐隐的决然气势。狂风猛地卷起他的袍角,皇甫卓望着那人注视远方的温润宁静的眉眼,却忽地有种对方仿佛要就此乘风而去般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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