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师,你看城头,敌将在城头上堆了很多沙包,将城墙完全分成了数段。鱼梁道铺上去,恐怕也难扩大战果啊!”杨老夫子喘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他本不想提醒李密,但又不忍心看着七万大军折翼坚城之下,考虑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劝告。
“无妨,我已经命令吴将军麾下的每伙名重甲步卒携带一根长索。只要冲上城头,就可以用长索拴住城垛坠到城内,夺取城门,放大军进入!”李密摇了摇羽扇,微笑着说出用兵的玄机。
“可敌军在城内也会藏有重兵!”杨夫子向远处的敌楼看了看,继续提醒。黎阳城头飘荡的将旗上有个斗大的“李”字,据斥候回报,守城的将领姓李,名旭,字仲坚。杨夫子有七成把握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弟子。但他不敢说出来,这个话题太残忍。直觉和对自己弟子的了解告诉他,如果守城的真的是仲坚,李密未必能顺利拿下黎阳。
而黎阳是不得不取的。聚集在洛阳城外的三十万大军眼巴巴地等着这里的粮草。此外,收复黎阳后,就能让远道而来的大隋官兵失去补给。东主那边再调遣兵马卡死黄河南岸的几个渡口,在前路被堵,后方不靖的情况下,宇文述一时就难以威胁到大军的后背。
这支偏师不需要把宇文述拖在黄河北岸太长时间,大伙收复黎阳后,只需要坚守半个月,就可收到成效。退一步讲,只要少东主在黎阳再度陷落之前拿下洛阳,三十万大军就会重新得到补给,并且能以百官家眷为人质,威逼当今圣上和谈。
“不妨,鱼梁道只是攻城手段之一,我还命人连夜赶制了一百多架云梯,两架攻城车。”李密用羽扇指了指隐藏在背后树林里的大军,笑着解释。“待鱼梁大道与城头接上,各路兵马就同时出动。敌军数量远逊于我,定然首尾不能相顾!”
“况且只要爬上城头,站稳脚跟,我就可以源源不断派人上去,将城头上那些障碍拆除。据我所知,城中远道赶来的大隋官军不过四千多人,剩下的全部是元郡守麾下残兵。他以四千疲敝之师统帅两万狐疑之众,士气必然不会太高。只要我们开局顺利,敌兵定然军心大乱,用不了太久就会崩溃!”
“愿如军师吉言!”杨夫子拱拱手,退到了一旁。没有必要再提建议了,无论自己提醒什么,李密嘴中都有相应对策。至于这些对策管不管用,要打起来才知道。现在两军还未发生接触,结果很难预料。
“听说夫子曾经在易县隐居?”杨夫子不继续叨扰了,李密却突然对他的个人经历来了兴趣。
“蒙军师垂询,上谷郡治所就在易县,小老儿曾经在郡学讨生活!”杨夫子想了想,客气地回答。
鱼梁道越来越高了,守军的反击也越来越激烈。不断有扛着沙包的弟兄被流矢射中,惨叫着从鱼梁道上滚下来,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整条通道。军师李密却对此视而不见,仿佛杨夫子的个人经历,要比几百名士卒的性命重要万倍。
“对面的敌军主将也是上谷人,不知道与夫子可曾有瓜葛?”李密用羽扇遥遥地点了点黎阳城敌楼,笑着追问。
“怎么可能,我教导的学子,年龄最大不过十八、九岁,父辈官职最高不过户槽、县尉。名声不显,怎可能拜将封侯?”杨夫子手捋虎须,笑呵呵地回答。
“倒也是,朝廷什么时候重用过寒门子弟!”深知大隋官场规则的李密点点头,说道。他不再把城头上的将领和杨老夫子胡乱联系,那个姓李的据说是李渊的族侄,正经的世家子弟,都是请了先生到家中的,谁又会跑到县学和那些下等之家的儿朗厮混!
“朝廷开了个好头,只是有些晚了!”杨夫子抬起头,目光跃过本军将士,遥遥地落在黎阳城上。城头,两杆红色大纛呼啦拉地舒卷,就像两团跳跃的火焰。
“大隋、雄武”其中一杆大旗两侧书着四个大字。
“李”另一杆大旗上,主将的姓氏被映衬得浓墨重彩。
“他是我的弟子,我的衣钵传人!”杨老夫子望着雄武营将旗,默默地想。不知不觉中,老泪已涌了满眼。
第四章 取舍 (四 下)
朝阳从城头下渐渐升到人的后脑勺,烤得头盔开始发烫。天空中的云慢慢被风吹散去,随后,风也停了,整个天空呈献一片纯净的蓝。敌我双方的战旗都垂了下来,搭在旗杆上一动不动。淙淙的流水声消失了,萧萧的风声也止了,城上城下的呐喊声却愈发强烈起来,夹杂着伤者痛苦的呻吟和垂死者绝望的悲鸣。
鱼梁大道的顶端距离城墙还剩下一人多高的距离,叛军们还在继续努力筑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那些扛着沙包的士卒简直是弓箭手的活靶子。每一层沙包堆上来,都有一成左右的运送者倒在鱼梁道上。叛军的将领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是命令士兵将催战的鼓声敲得更欢。
“让秦参军派人运一些沙包上来,把正对着鱼梁道两侧的城垛加高两尺!”李旭估算了一下敌军的工程进展,大声命令。“还有敌楼外侧的女墙,也加高两层沙包,以防止叛军的冷箭!”他指了指敌楼外侧的矮墙,继续补充。
城下木盾墙后的弓箭手不是敌军最精锐的那一批,如果是旭子自己指挥,他肯定将昨天奇袭东城那伙精兵留在正式开始攻城的那一刻。所以,他命人在正对鱼梁道两侧的城头垒出一个屏障,防止敌军正式进攻时对雄武营的士卒进行羽箭压制。
“可能来不及准备那么多沙包!”张秀在一旁小声提醒。
“用粮袋。宁可糟蹋了也比便宜了叛军强!”宇文士及果断地决策。四下看了看,他又追加了一句:“把敌楼和正对鱼梁道城墙之间的那个隔断挪了,保持敌楼和城墙之间的畅通!”
叛军正在修筑的鱼梁道过于靠近城门,因此敌楼和鱼梁道所对城墙几乎是紧挨着。昨夜雄武营士卒连夜将城墙分割成数段,同时也在敌楼和城墙之间的通道上垒出一道间隔。这道间隔给守军带来的不便比对敌军的阻碍作用更大,所以宇文士及命人抓紧时间将沙包挪用到他处。敌楼内地形宽阔,差不多能藏两旅步卒(二百人)。关键时刻从敌楼中杀出一支生力军,绝对可以打进攻者一个措手不及。
看见守军开始在城墙上垒沙包,城下的叛军忍不住破口大骂。对他们而言,这太不公平。他们的鱼梁大道在增加高度的同时还要保持坡度,而守军只要将城墙外侧加高,就会让他们付出三倍或者更高的代价。如果城墙上的矮墙可以无限制加高的话,鱼梁道永远也够不上城头。
城下盾墙后的敌军弓箭手开始了更疯狂的射击,白羽如同冰雹般向城头落下。不少士卒在抬运粮袋和沙包的途中受伤,周围的袍泽快速将他们抬起来送下城去。然后有人从血泊中扛起粮袋,将其摆放到应该摆放的位置。
“两天,我们只要守两天,两天之后,援军赶来,大伙都是功臣。以前的事情,保证没人计较!”李安远拎着块盾牌,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给弟兄们鼓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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