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寒翘着鼻子一脸得意:“考进来之前我就把本子写好啦,我可是慕血花剧社和联合会的名才来的黄埔!”
此时此刻,这十六七的少年郎正在台上铿锵有力念台词,他这剧本写的是长工如何反抗地主走上革命道路,他演的是小长工,这幕戏讲的是地主如何压迫剥削小长工。
宋慈恩看得兴味索然,顾凌寒从小在国外长大,为考军校刚刚回国,对于国内的看法未免浮于表面。年轻的学生们却看的兴致勃勃,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宋慈恩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间,一个身影箭步一蹿上了台,一把推翻顾凌寒:“你胡说八道污蔑有产阶级,你们联合会别的不会,舆论造势煽动人心倒是擅长的很!”
1926年初的这场混战就此拉开,“联合会”三个字一下子把黄埔的学生们划分成了两个阵营,越来越多青年军人联合会和孙文主义学会的会员们蹿上台加入到这场混战中,混战很快从骂战变成了推搡和互殴。
在场的老师只有宋慈恩一个,尽管她只是政治部的文书,她急急忙忙地跑上台去拉架,却不知被谁搡了一把,脚下踩空实实地朝台下摔了过去。
她落在了一个温暖清瘦的怀抱中,清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没事吧?”
多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每天都要在她的肺腑中来回窜动,宋慈恩的脸腾地红似台上的幕布。
那人小心翼翼放开她,旋即朝天举起右臂,砰的一声巨响,台上的骚乱终于平息下来。
扭成一团的学生们回头望去,射击课教官梅青崖正一脸肃然地望着他们,一双眼睛金寒水冷。少年们的一腔意气顿时化为了乌有。
见形势已被稳住,梅青崖一言不发,意味深长地扫视一圈台上,转身离开。
宋慈恩愣了一愣,拔腿追了出去。
她在树下追上梅青崖,梅青崖回头看她,眼角眉梢有一丝出于礼貌的微笑:“找我有事?”
宋慈恩心里有小人儿在敲鼓,教她声音都带着共振的颤抖:“刚才的事情,谢谢你。”
梅青崖微微颔首:“不用谢。”
他转身欲走,宋慈恩望着他的背影,1920年10月到1927年3月,六年又五个月的恋慕和追逐,他的每一寸眉目都在她的念想和回味中变得这样熟稔,她终于鼓起勇气:“梅老师,我喜欢你。”
1920年10月护法军打惠州,那时她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扒在窗户后面手指戳一个洞偷瞧军队进城,黑压压的人群里,她一眼就看见了梅青崖,多么意气风发的军官啊,那样英俊斯文,一点都不像那些混不吝的兵痞,也不像那些迂腐病弱的书生。许是感觉到有人在偷看自己,他转过头来朝她藏身的窗望了一眼,只那一眼,宋慈恩再难将他忘记。
“那年我十六岁,家里已经给说了一门亲事,原本民国九年春天就要出嫁的。如果没有遇到你,现在我恐怕已是深闺中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命运偏偏叫我遇着你。你像通往另外一个陌生世界的窗,为了你,我开始读书,读孟德斯鸠和卢梭,努力想搞明白民主自由是什么东西。民国八年冬天,我和邻家姐姐一起逃婚离家,天地之大,可我只想去你在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在哪儿,我甚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为了找你,哪里打仗我奔哪里去,我跟着护法军往南跑过两广,又跟着镇威军跑到热河山海关。后来听说广州有了军校,我又跑回到广州来,我想,你兴许会在这里。天可怜见,你真的在这里。”
一口气将这六年来的思慕倾吐,而那被告白的人却始终没有回头,他背对她站在原处静静听她说完这些话,过了许久,才如叹息一般轻轻回应她:“抱歉,我已经有妻子了。”
二、
梅青崖已为人夫,这在1926年的黄埔无人不知。
宋慈恩见过他的夫人,在黄埔夫人们的麻将桌上,梅夫人长得漂亮麻将也打的漂亮,是极其擅长太太交际的那一类人,麻将桌上她总是提到梅青崖,在她的话里,他们是那么恩爱,永远像处在结婚的头三天,而梅青崖也不负她的炫耀,每天晚上他都会来接她回家。1926年的梅氏夫妇,恩爱的连鸳鸯都要羡煞的。
但是谁又知道呢,在黄埔的两年,宋慈恩练就了一手麻将神技,不为别的,只为赖在麻将桌上,等梅青崖来接梅夫人的时候,偷偷看他一眼的那一刹那。
兴许,在麻将桌上等他等的最热切的,不是他的夫人,而是我。深夜一个人的时候,宋慈恩经常这样想。
她相思成疾,年岁久远,疾已成痼,今天终于得以向对方倾吐,然而对方的回应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抱歉”。
但年轻人就是有一股子死皮赖脸的精神,哭够后,宋慈恩厚脸皮地想到,他拒绝的理由是已有妻室,却并不是对自己毫无爱意呀,我还是有机会的。
等的了六年便等的了六十年,至少,我比梅夫人年轻,能努力活的比她更长久。二十二岁的宋慈恩再次乐观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命运竟如此厚待她,让她不必等待到老。
在当天晚上的舞会上,宋慈恩见到了梅夫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梅夫人的舞伴竟不是梅青崖,而是政治科的某位未婚男教官,这位男教官对梅夫人有点男女之间的意思,在麻将桌上,梅夫人不在的时候,宋慈恩常常听人讲起。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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