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顾师兄一直存在于她的记忆里,时隔多年再想起这件事情,望着眼前的顾灵毓,傅兰君突然感觉有些微妙。
她后退几步看顾灵毓,顾灵毓的轮廓融在灿灿阳光里,与记忆里那个清冷少年的身影渐渐重叠,可不就是他!
浓黑如鸦翅般舒展的长眉,寒冬南天星子般冷而璀璨的眼,当年那位看不清面容的顾师兄原来是这副模样,原来缘分早已开始,而她却浑然不知。
傅兰君忍不住笑了,为缘分的奇妙,顾灵毓觉得莫名其妙:“笑什么?”
傅兰君迫不及待地把这段往事讲给顾灵毓听,讲完后她翘翘鼻子,得意扬扬地说:“这样算来,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我要早。”
顾灵毓微笑着摇摇头:“非也。”
他拉她在身边坐下,给她讲起一段更久远的往事。那年他十五岁,还和母亲住在凤鸣山的别院,别院旁边是一座尼姑庵,常有善男信女上山来烧香拜佛。有一年冬天,他百无聊赖坐在窗边看雪,大雪纷飞里,看到个大红色的身影正朝尼姑庵的方向走过来,像一滴血,又像落在地上的一片梅花瓣。那身影渐渐近了,他发现是个穿着红色大氅的漂亮小姑娘,十步一叩头,像是在许什么大愿,她的脸冻得通红,额头上还沾着雪,却衬得眼睛越发的亮……
下山的时候傅兰君穿男装扮成个书生模样,辫子是顾灵毓给她打的,扣一顶顾灵毓少年时的帽子。顾灵毓扯扯她的辫穗儿:“你这模样让我想起自己十三四岁的时候。”
十三四岁时候的俊俏少年或漂亮少女多少都是有点雌雄莫辨的,傅兰君感兴趣起来:“有没有留下照片?”
顾灵毓说照片在家里回去找给她看,两个人牵着手欢欢喜喜打打闹闹地下了山,进了城却发现街上突然多了很多衣衫褴褛的人。
两个人对视一眼,五月里江浙一带闹水灾,不用问,这些多出来的人定然是从江浙一带逃难来的灾民。
有好心的米铺老板设摊子施粥,粥摊前排起老长的队伍。顾灵毓和傅兰君刚刚走过粥摊没几步,突然听到后面传来吵闹声,扭过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灾民和施粥的人吵了起来,施粥的人说这人刚刚已经领过救济,不愿意再给他第二份,那灾民却坚称自己是刚来。
傅兰君凑到顾灵毓耳边小声说:“我们刚经过的时候他就在啃馒头了。”
粥摊的伙计们出来合力驱赶,那灾民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看完了热闹,傅兰君想走,却被顾灵毓拽住:“跟我走。”
他拉着傅兰君悄悄跟上了那闹事灾民。
不出他所料,那灾民竟然在偷偷尾随另一个刚刚领了馒头的灾民,他跟到僻静处,飞跑过去撞倒对方就要抢馒头,对方是个跛了一条腿的中年瘦弱男人,被他一下子就撞倒在地,只能把馒头捂在怀里翻来滚去地护食。
顾灵毓快步走上前去,一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不知怎的,似乎也没有用大力,轻轻巧巧地就把那人提了起来,三两下制服了他,把他打翻在地上。
他一脚踢在那人小腿上,那人疼得抱着腿在地上打滚,受了重伤似的,顾灵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装模作样了,我用了几分力自己心里有数。你一个大男人,身强体壮四肢健全,如何找不到一份正经谋生的工作?偏偏不走正道,靠人施舍就算了,竟还欺凌弱者,不觉得羞愧吗?”
傅兰君心里暗笑,这小丘八又开始说教了。
回去的路上,回想起顾灵毓制服那人的经过,傅兰君好奇起来:“你是怎么打赢他的?”
那灾民人高马大身板厚实,尤其是手臂上肌肉紧扎的,反观顾灵毓呢,他看上去清清瘦瘦斯斯文文的,竟然有那么大力气把对方打趴下!
顾灵毓好笑地看着她:“打架凭的可不仅仅是力气,我再怎么也是正经军人,何况还跟云山大哥学了这么多年的功夫。”
傅兰君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你是个武林高手?”
顾灵毓假意谦虚:“哪里哪里,会一点皮毛而已。”
傅兰君热切地盯着他:“你教我功夫吧!”
顾灵毓“噗”地笑了:“行啊,不过你得叫我师父。”
傅兰君嘁一声,不屑一顾:“你才大我几岁,还想赚个徒弟。”
顾灵毓妥协:“那叫小师父。”
傅兰君意兴阑珊:“什么小师父,听着跟和尚似的。”
顾灵毓“呀”一声,他的眼神暧昧地从她身上滑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出的话让她面红耳赤:“那可不成,我要是当了和尚,你可怎么办哪?”
第四章宁安府1907,光绪三十三年,丁未
『你要去日本?』
『刚刚离开的时候,我知道你醒着,那时候我想,如果你不阻止我,我就真的去日本。』
顾灵毓和傅兰君坐在书房里等傅荣睡醒午觉,天气热,姨娘端了水果给他们消暑,其中有一样黄黄圆圆的新鲜东西,说是傅荣的门生来拜访时送的,叫作黄菇娘。
傅兰君很喜欢这果子,可是她最近上火,嘴里溃疡,好死不死在舌根底下,凡进嘴的东西都要在溃疡处过一道,痛得她嘶嘶哈气,又贪这酸甜的口感停不下嘴,因此蹙着眉头,吃得又幸福又痛苦。
姨娘出去的当口,顾灵毓逗弄她:“我教你怎么吃才不痛。”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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