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里也用醉眼看他:“加莱的尸体扔掉了吗?”
克里森手里还拿着半袋子酒,有股心不在焉的精神劲儿在他脸上。
“昨晚就扔下去了,沙袋绑好,扔下去时好大一声水响。谁能想到一具死人骨头能把一艘船吓成这样?现在你们去最热闹的厨舱看看,那里坐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绵羊,活像有把看不见的屠刀在悬向他们的脖子。”
凯里也是刚从厨舱回来,自认为属于羊群一员。
“好多人都做了噩梦,大家都说加莱的鬼魂藏在了这艘船上,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但我确实梦到了加莱……这简直毫无道理。”
“我也梦到他了,昨天晚上。”
克里森这话让吊床上的两人齐齐看向了他。
棕皮肤的高个子还站在通风口的爬梯下,天色已从白日转为黄昏,光线都是死气沉沉的,那瘦高的体型像是地上长出的一道影子,就快要长到狭窄又暗淡的天色里了。
“蛮清楚的一个梦,我到现在还能记得。”他说,“我们在一个妓院里,周围没有人,偏僻得就像你们那乡下小岛。”
声音停了有一阵,凯里问:“然后呢?”
“然后?”他像是突然回神,“屋子里点着灯,我看着一个妓。女爬到了他身上,头发。漂亮得像在发光,眼睛梦幻得像湖水——比起什么死人骨头,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当然是梦中尤物的样子。等到加莱的衣服一件件被扒掉,我才发现他身上的东西早就被鱼啃光了,鼻子,手指头,脚趾,包括那玩意儿。”他牙酸似的咧了咧嘴,“接着那尸骨转过头,用露着牙齿的嘴巴朝我送寒气,把我好好一个春梦搞成了噩梦。”
他说到最后,开头的几分恐惧已经被一种强烈的满不在乎替代,话里还带上了一点莫名高昂的兴致。
“为什么会梦见加莱?他们大概被那具尸骨吓坏了,我猜我是因为睡前刚好谈论到了他。”
“我们谈了点他的过去,特别是他最后逛过的那座妓院,就在你们那座小岛——加莱的这些事莱恩都一清二楚,总有那么一些人喜欢手拉手逛妓院,哦,莱恩是跟我一起裹尸的那家伙。”
舱室里没有人应他的声,他把酒袋子扔到角落,径直走到一个吊床尾端。吊床上的人脸颊完全埋在衣服里,只露出半截腰部与长腿,有一缕红色的发丝从衣服边沿漏了出来。
“奥,他睡着了。”克里森说。
“别拉他的衣服!”
伊登瞄到他突然伸手的动作,一下子从吊床中仰起上身。
“你知道那种东西吗?起床气!你站的那个位置,刚好够他给你当头一脚!相信我,睁眼之前他会先抬腿,才不管你是谁。”
他纳闷:“你要叫醒艾格干嘛?”
克里森没回答,只从鼻子里笑了一声。
“看得出来,他脾气一向不小。”而后他把手放回了衣兜里。
艾格是从一阵水声里醒来的。
滴答,滴答。有那么一会儿,他没分清梦境与现实。入眼是全然的黑暗,起先他以为是下雨了,脑袋里睡意稍微退了点,才觉空气里潮湿有限。
那水声零落又带着轻柔规律,顶上夜风鼓动通风口的木板,滴答声便也随之断续。
他和室内黑暗对望片刻,想起今晚没有夜岗,便翻了个身,重又闭上了眼睛。
吊床晃动间搅起周边一点空气,舱室里的气味跟入睡前不太一样,最浓的一道是酒味。
夹杂其中的……甘草、苏合香、麝香、薰衣草……哪里来的香料?
……还有几股分辨不出来的味道。
眉头是自己皱起来的,他后知后觉感到一点燥意随着那股陌生味道钻进了鼻子,足以让睡意全消。
他拿起衣服蒙了一会儿脸,又拉下,过了一会儿,全部掀开,让皮肤完全接触到空气里的凉意。舱室里另外三道呼吸都在。
没披衣服,也没有亮灯,他下了地板,径直走到了通风口。
一滴水落上脸颊,他在爬梯上摸到了一手潮湿,甲板上像是有雨后积水蔓延了进来。
然而掀开盖顶,黑黢黢的甲板上一片晴夜。除了通风口的一滩水,远近也有诸多深浅不一的痕迹,水渍是船上无处不在的东西。
空气湿润欲滴,那场雨似乎就快要来了。
合上通风口的时候,舱室里一道影子跟随吊床动了动,他没有去管是谁醒了过来,径自走进黑暗里,让风里的凉意散去那股陌生气味。
才走了不远,背后就有道脚步跟了过来,不紧不慢地,明目张胆地。过度湿润的空气里,连脚步声都显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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