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大为尴尬,忙解释道:“此处所居多是外来流民,生性刁滑惫懒,日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方至于此。朝廷已是时时予以接济,奈何四处避祸而来之人一日多过一日,着实力不从心。”
秋往事不置可否,只闲闲倚着厢壁,似笑非笑地望着路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东南行出约一炷香功夫,路上人烟渐稠,多是些推车挑担自城中闹市返回的卖早点面汤的小贩,个个形容枯槁,神色麻木,满身满脸尽是不堪重负之态。大群蓬头赤足、衣不蔽体的半大孩童嘈嘈攘攘地跟在其后钻头觅缝,连讨带抢地刮些残粥剩渣。小贩们不耐地呵斥着,挥苍蝇般随手驱赶,也并不认真,想是早已习惯。
再行片刻,穿过二十余丈宽的鸿鹤大街,登时景况迥异,气象一新。楼宇广厦鳞次栉比,四处犹在热火朝天地大兴土木,空中尽是新木清香,嗅之顿生欣欣向荣之感。街上往来俱是高头大马,玉璧香车,秋往事一行的半旧小车混于其间大显碍眼,频频惹人侧目。宣平这才收了方才的拘谨之态,整个人似都舒展开来,举鞭指指四周道:“这鸿鹤街以东,方是永安风貌。自裴贼占了旧都,天下凡略有些门庭的,一半去了东南,剩下一半便全入了永安。锦心绣口之辈,能工巧匠之流亦多聚于此,如今这永安城中文采风流之盛,金银物产之丰,已殊非裴贼治下的旧都可比。”
秋往事见他竟颇有沾沾自喜之态,方才城西北的生民潦倒之象似是全未进入眼中,不由暗觉可笑可叹,忍不住讥刺道:“哦?那不知永安城中兵甲剑戟之利、军旅士卒之劲,又可否与裴初相较呢?”
宣平一时呛住,干笑两声,复又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道:“裴贼仗恃武力横行天下,民心不服,必难长久。”
秋往事见他说得理直气壮,毫无愧色,情知此处只怕人人皆是这般想法,心中颇觉感慨,方知这英雄奋起,争建功业的乱世,竟也不乏这等坐井自安之徒。
一入闹市便渐有各色人等远远近近地随在马车左近,既有宣平属下,也不乏李烬之带来的五百精兵中人。秋往事觑个空便将李烬之事先写好的字条悄悄送至一名伪装作游客的兵士手中,见他遥遥点头退下,便推说外头风大,退回车厢之中同李烬之一处。
宣平午前领着秋往事二人沿着几条主街略事游览,大致见过了全城概貌,午后便驱车至城东南的岫玉湖一带。岫玉湖是永安名胜,三面环山,景致秀丽,此时虽是冬季,略见萧瑟,却也自有峭隽之气,颇有遗世之感。奈何却叫如织锦袍、连缀画舫硬是装点出一身妩媚,便似一名清俊书生偏染上了脂粉气,美则美矣,却终究损了风骨。
三人乘上画舫游过了湖,又登上湖东的小屏山。在山顶可清晰望见鸿鹤大街以东以西一边鲜亮光彩,一边灰暗失色,分明得一如光影交界,不带半分混淆。山上听水楼中亦有文人墨客拍栏而叹,愤世忧时,也终只惹得行人绕道而已。
下得山来已是夕阳西斜之时,三人便依昨日所约前往长乐楼。长乐楼便坐落于岫玉湖南侧,背山临水,风景犹佳。其楼由九座楼阁组成,分依九洲方位排列命名,八座形制各异的外楼分布八角,围作一圈,各以浮廊同中央内楼相连。楼中此时已是灯火通明,与斜阳余辉映作一片,染得岫玉湖面一片跳跃不定的金红。还未走近,便已可远远听得楼中传来阵阵歌舞笑闹之声,连风中也似带上了甜香之味,熏人欲醉。
秋往事三人挑了东南面的清明楼进去,只见楼中底层是偌大一间整厅,中央设一高台,上有数十薄衫女子奏乐献舞,极尽妖娆之态。周围数十张大小不一的圆桌,此时几乎已无空位,许多妆容明艳的妙龄少女彩蝶穿花般游走于各张台席间,软语调笑,酬酢周旋,不时可见厅中客人起身携一女子向内楼走去。楼内中空,二层雅阁直临着底层大厅,坐于其中正可将厅中高台上的歌舞演艺尽收眼底。
三人至雅阁中坐下,秋往事还未点菜便先要了三壶酒喝起来,李烬之也似兴致颇高,与她两人酒到杯干。宣平自是巴不得两人醉后快些回去,便也喝得爽快,频频敬酒。菜犹未上全秋往事便已红了脸,迷了眼,又勉强吃了两口,终于半趴在桌上摇摇头道:“不成了,这里可有客房?我得先睡一觉。”
宣平正欲提议回去,李烬之已抢先道:“我也有些醉了,此处内楼便有客房,便上那里先歇歇吧。”
宣平一听大急,忙站起来躬身笑道:“这内楼是风月之地,女子不便进入,我看咱们不如这就回去了吧,马车上也尽可歇息。”
秋往事不理他,挥手招来一名小二问道:“小二,我有些困了,你们的内楼可接待女客么?”
那小二双眼骨碌一转,哈着腰笑道:“这位姑娘说笑了,来者是客,还分什么男女呢?内楼本便不过是处歇脚的地儿,姑娘乏了,大可进去睡上一觉,咱把您这菜热着,待您醒了再接着用。”
“那便好。”秋往事笑嘻嘻地掏出一星碎银扔过去,“那你这便带我进去吧,还没上的菜先等着,这位子也替我留着,我一会儿再来。”
小二应了一声便欲上前带路,宣平忙一把拦住,对秋往事连连赔笑道:“秋姑娘,这内楼终是是非之地,咱们还是回去,也清静舒坦些,酒菜也大可叫人给咱送去,如此可好?”
那小二闻言插道:“这位客官,对不住,咱楼里的酒菜恕不外送,若是路上凉了走了味儿,岂不是砸咱长乐楼的招牌?”
宣平面色一沉,冷冷一瞟那名小二,直瞧得他生生打了个哆嗦。秋往事不待他开口,便推着那小二向内楼方向走去,一面冲宣平招着手道:“宣兄何必紧张,我们也非要在此处过夜,不过小睡片刻罢了,待酒劲一过也便回去了。宣兄今日也辛苦了,就一同去歇歇吧。”
宣平见她是打定主意非要去内楼不可了,心中大是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暗叹一声,欠身道:“那秋姑娘同李五爷便请好生歇息,我在外头候着便是。”
李烬之又邀他几回,见他执意不肯同去,也便告了声罪,与秋往事一道随那小二去了。宣平待二人走远,当即出楼招来候在附近的属下,令他多带人手将全楼各处出口皆看守紧了;又至楼中分别买通几名小二、歌女同顾客,着他们入内楼暗中打探。他自己仍回雅阁中等着,只觉度日如年,似坐针毡。
一入浮廊,四下无人,那小二便抬起头来,眼中机灵之色一闪,唤了声:“五爷、七姑娘。”
李烬之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三爷已到了?”
小二道:“咱们午后一接到消息便通知三爷来了,已在暗阁候着。外头宣平那里咱们自会打点,五爷尽管慢慢谈,他绝不会进来打扰。”
秋往事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为何这般吃定他不会进内楼?”
那小二嗤地一笑道:“还不是因他那主子自己是个没根的,直恨不得天下男人都同他般挨上那一刀子才好,又哪里能容得别人随意寻欢。永安城中的青楼都叫他关得差不多了,他的手下哪一个敢同声色之地沾半点边!宣平便在外楼呆着只怕已要寒毛倒竖了,再没那胆子跨进内楼半步,否则让他主子知道了,指不定保不保得住他那命根……”
李烬之听他说得粗俗,未待他说完便忙干咳两声打断。那小二这才省起有女子在场,一时也涨红了脸,吱唔不语,总算秋往事懵懵懂懂,也不曾深究。
小二不再多话,领着二人走进一间套房,注意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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